李重进想不想做皇帝? 那当然是想的。 谁还没个皇帝梦呢? 但梦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的李重进,压根就没有起兵造反的基础。 寿州大营六、七万大军,全靠开封朝廷筹集各州县粮草给养。 起兵造反就会断粮,没了粮士兵便会倒戈,而李重进全家人头就会落地。 而且这几万禁军也并非跟李重进一条心,这两年里郭荣往侍卫亲军安插了不少亲信。 朝廷的处分还没下来,李继勋现在可还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扬州那边韩令坤的侍卫马军更是铁板一块,与李重进完全不是一路人。 更别提在长江边上虎视眈眈的陈觉、在寿州城里枕戈待旦的刘仁赡,以及寿州往东茫茫多的南唐地方军队。 对了,北边还有时刻觊觎中原的契丹、北汉。 李重进但凡轻举妄动,致使周朝内战,这些虎狼之师定会蜂拥进入中原,中原毫无疑问将再度大乱。 有石敬瑭前车之鉴,李重进可不敢背负千载骂名。 郭荣也正是摸准了李重进的命门,才敢在此时将窦仪调去西京洛阳。 子琪什么时候成了这般利欲熏心之徒?这些隐患他看不出来么?李重进心中忧虑,吃着干巴巴的粟饭,只觉味同嚼蜡。 翟守珣是李重进信赖的亲属,并带在身边着重培养。 可照今日的情形看,翟守珣似乎并不值得李重进花心思栽培。 有野心有欲望,这并非坏事,无欲无求的人李重进也不敢用。 但被野心和欲望蒙蔽心智,以致丧失正确分析事物的能力、无法分清主次轻重,这种人李重进可不敢重用。 太容易坏事。 但就这么放弃子琪,似乎也不太妥当...李重进嚼着一块焦香的锅巴,小声嘀咕着:“可若是不用子琪,回开封,不好向真真交代啊。” 翟真真,是李重进妻子翟氏的本名。 此时女子嫁人之后,本名通常弃之不用,只有丈夫或者父母等极亲近者才会知晓和使用,甚至是下葬时,墓碑上都只会是写着“某氏”。 所以这年头给女孩起名时,父母通常都很是随意,反正这名字只会用十来年此时起正式名字一般是五岁以后,之前只有小名,并不怎么重要。 想起妻子,李重进忽然感到浑身燥热。 大半年没碰过女人了。 “还是再看看好了,给子琪个机会,他毕竟还年轻。” 轻声嘟囔着,李重进放下饭碗,转身去找兵书,他需要静静。 夜色深沉,三骑快马驰入寿州大营,带来了淮西的紧急军情。 继丢掉舒州后,周朝的淮西主将司超又丢掉了蕲州湖北蕲春县。 司超转进如风,带领部队向北狂奔四百里,退守光州今河南横川县,顺带将蕲州西面的黄州湖北黄冈市也抛给了南唐朱元。 南唐拿下黄州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好,司超跑得好,朱元打得也好,又快又好。”李重进看过军情,心情大好,一扫先前阴霾。 其实李重进并未命令指示司超弃城后撤,毕竟郭荣有令在先,淮南七州寸土不可退让。 若李重进明文指示司超弃城,难免落人口实。 且司超并非李重进的嫡系,不一定会遵照李重进的指示。 李重进一直在禁军中任职,而司超走的是地方武将的路子,从未入过禁军,两人并无多少交集。 吴观站在地图前,用朱笔在蕲州位置上画上一个醒目的红圈:“司超兵败如山倒,如今唐军已在淮西站稳脚跟,朱元与陈觉两部已对我朝淮东三州成夹攻之势,滁州扬州数万兵马随时有断绝之危。” 李重进背着手,看着地图,春风得意:“正是如此,等这份军情传到开封,想必郭荣会做出明智选择。” 郭荣从淮南撤退时,一直幻想着他安排的张永德、韩令坤能够抵挡唐军北上。 唐军确实给了张永德和韩令坤两部四万多精锐足够的尊重,派了压箱底的禁军和建州兵从瓜步渡口北上,结果却虚晃一枪,将主攻方向对准了空虚的淮西。 而这一切,都出自南逃的北方士人朱元之手。 如今唐军的声东击西之策初显成效,接连拿下淮西两州,连接淮西淮东的庐州直接暴露在唐军的兵锋下,深入淮东的四万兵马随时有被切断后路的危险,郭荣必然要做出改变。 两日之后,张永德北上寿州的消息传入开封皇宫,蕲州失守的军情也随后而至。 “朱元!当初朕随先帝平定河中时,怎就放跑了这个祸害!” 宫中偏殿传出郭荣的阵阵怒吼。 先帝郭威当时围困河中府长达一年,叛贼李守贞通过提前挖好的地道,向契丹、蜀国、南唐都送出了求援信,舒元便是负责去南唐送信的信使。 虽然这条地道很快就被郭威发现并填埋,但数名信使已经通过这条地道成功逃出河中府。 李守贞被剿灭后,舒元便留在了南唐,郭威通过审讯俘虏得知了这些信使的姓名籍贯,按图索骥找到了这些信使的家属,随手将这些家属处决后,当做了结此事。 如今,舒元化名朱元,舒改成了“诛”,带着满腔怒意,来向郭家父子复仇。 副枢密使王朴被紧急召入宫中,商讨军情。 “文伯,我究竟该如何行事?” 郭荣迷茫了。 按照战前郭荣与王朴的推演,南唐守备松懈、士气低迷,加之甲胄不精,周军十几万大军势如猛虎,当可一举扫平淮南十四州。 可事到如今,美梦已成泡影,光寿州一座城池,就吞噬了周朝数万民夫、数千精兵的性命,而它依旧屹立于淮河之滨。 庐州、滁州、扬州等州倒是攻克得很轻松,但由于寿州、濠州、泗州等淮河沿岸坚城仍在南唐手中,周军在淮东的数万大军等于是犯了冒进的兵家大忌。 若是淮西失守,淮东势必也难以维持。 但要郭荣下令放弃淮东三州,他又心有不甘。 这可是三州国土,几十万百姓。 身为帝王,如何能轻易接受领土与臣民的大规模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