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官衙门里审了一整日卷宗,待到放衙,李延庆返回家中,立刻召集李石、钱长生与朱良三名亲卫头领。 李延庆端坐书案后,看着三名得力部下:“我已接下往六合县运送粮草的任务,三日之后卯时一刻,第一批粮草就要出城。” 李石跟随李延庆时间最久,闻言知意,当即回道:“属下明白,回去之后立刻知会弟兄们,弟兄们休息半月,已是精神抖擞,这运粮的活计自是不在话下。” 李延庆点了点头,环视三名部下:“运粮时切不可大意,如今扬州境内乱民遍地,路上风险甚大,弟兄们都必须警醒起来,这几日要多加操练武艺和阵型。” 随着韩令坤将部队收拢到扬州城中,遭受横征暴敛、失去生存物资的百姓没有了军队的监视,立刻就转化为乱民与叛民,缺少军队镇守的地方县衙仅能勉强护住县城周边,其余乡里早已无暇顾及。 六合县亦属于扬州,目前局势很不容乐观,随着赵匡胤的进驻,乱民虽会有所收敛,但仍旧不可大意。 钱长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拍着胸脯,豪气干云:“我等俱是精锐,运粮时披坚执锐,区区乱民自是闻风而逃!” 老成持重的朱良先瞪了钱长生一眼,而后转头对李延庆沉声道:“郎君教训得是,弟兄们最近实在松懈,明日一早,在下就将弟兄们都叫起来狠狠操练。” 少了军队的氛围,士兵们往往很难维持刻苦的日常操练,李延庆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倒也不会归罪到护卫身上。 “嗯,多加操练总是好的。”李延庆略感后悔,之前忙于公务,忽略了对亲卫的操练,如今他们已经松懈半月有余,再上阵时恐怕七成战力都难发挥出来。 将操练亲卫的命令吩咐下去后,李延庆进到餐厅,饭菜已经布置妥当,吃货司徒毓也早已就位。 李延庆拉出椅子坐下:“你今日初掌州狱,感觉如何。” 赵匡胤领兵出城前,撤销了临时军巡院,将执掌州狱的权力交还给了司法参军司徒毓。 “州狱阴森可怖,无甚意思。”话音刚落,司徒毓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他压根就不想执掌什么劳什子州狱。 李延庆却不急着吃饭,接着教训道:“从明日开始,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司法参军,州狱由你全权管辖,你切不能松懈。” “三郎放心,我晓得的。”司徒毓嘴上虽然答应得痛快,心中却全然不在意:反正三郎已经向朝廷递交自己搜集罪证的功绩,想来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得到表彰,升官加薪也极有可能,州狱里大部分囚犯也早已处置妥当,目前就关着二十名不到的囚犯,每天去巡视一遍就差不多了,不出乱子就行...... 滁州城内的几名主官,心思都和司徒毓差不多,他们都认为,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朝廷应该在滁州支撑不了几个月,只要不出乱子,安安稳稳等到朝廷撤退,到时候政绩自然就能到手。 然而世事往往不会如人所愿,当每个人都兢兢战战,希望不出乱子时,乱子它会自己找上们来。 第二日上午,李延庆正在公廨内整理卷宗,忽然就有知州马崇祚的亲吏找上门来。 李延庆跟着亲吏来到知州衙门,判官高锡以及守将韩重赟已经到了。 见三人脸色皆沉重,李延庆心知出了大事,连忙走到马崇祚公案面前,问道:“马知州,发生何事了?” “李推官,来安县白塔镇有叛民作乱,人数还不少,目前白塔镇已被叛民占据,镇将以及二十二名驻守士兵皆丧于叛军之手,仅有两名士兵逃回来安县。”马崇祚一张老脸有些苍白。 白塔镇位于来安县的最北端,背靠群山,地势险要,人烟也很是稀疏,但毕竟是个镇,还是派了一队士兵驻守。 镇将以及二十二名士兵皆墨?李延庆一开始有些不敢相信,这二十几名士兵可都是殿前司的精锐,能将这一队精兵近乎全歼,叛民没个三五百人是做不到的。 而来安县哪来的三五百叛民?天上掉下来的么? 但看到韩重赟锅底般的黑脸,以及知州马崇祚满脸愁怨,李延庆知道这事做不得假。 略微思忖后,李延庆的面色逐渐严峻,问道:“这伙叛民,是来安本地人,还是从其他州县流窜而来?” “并非来安县人,而是扬州那边的。”韩重赟双手抱胸,语气沉闷。 扬州?李延庆马上就回想起来,约莫七日前,扬州曾发来军报,称有一伙乱民逃进了来安县北部的山区。 难道攻破白塔镇的叛民,就是这伙扬州来的叛民? 可州衙之前不是曾委托过驻守泗州的张永德部围剿叛民吗?张永德事后也曾发来信函,自称已经将叛民剿灭干净。 莫非,是张永德并未将叛民剿灭干净? 李延庆收拢思绪,刚想发声,判官高锡却突然开口:“那是否应该再向张殿帅发去信函,拜托他多操劳一番?” “不妥。”马崇祚毫不犹豫就将其否决,并摆了摆手:“高判官,判官衙门公务繁忙,你还是先回去处置公务吧。” 高锡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略微迟疑一会,旋即转身离去。 李延庆瞥了一眼高锡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吐槽:这高锡的为官水平当真堪忧,若是滁州州衙再拜托张永德去平叛,那岂不是打了张永德的脸?他张永德可是信誓旦旦地声称,这股叛民已经被悉数剿灭了...... 而且张永德可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哪是区区滁州州衙可以得罪的?若是在这种时候惹恼了他,后果可就难测了...... 想到此,李延庆忍不住暗自庆幸,甚好,在招募这高锡之前,他已经得了朝廷的差遣,此人不光贪财,还不懂处世,要是自己将他举荐到父亲麾下去,不知会生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马崇祚轻轻咳了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头看向韩重赟:“韩刺史,依你看,这伙叛民该如何应对?” 韩重赟本官为虔州刺史,差遣为铁骑军都虞候,可称他为刺史,也可称他为虞侯,刺史这个称谓更为尊贵。 作为知州,马崇祚当然希望韩重赟能够出兵平叛,但他又无权管辖韩重赟及其部属,因此只好放低身段,委婉求助。 韩重赟依旧黑着脸,缓缓摇头:“太尉将滁州城的安危交到我手中,我绝不可辜负太尉的信任,城中士兵目前仅有五百来人,保住城池已是极限,还请知州见谅,对这伙叛民我无能为力。” 既然来安县都已出现大股叛民,那滁州城左近恐怕也即将不得安宁。 这股叛民实力强劲,韩重赟不敢冒险派出军队去七十里外的白塔镇平叛。 派少了,恐怕打不过,派多了,那滁州城就有风险,韩重赟担不起。 而且韩重赟作为武将,他升官无需政绩,即便滁州再乱,只要滁州城他能守住,那他就不用担责。 马崇祚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再想其它法子,就不劳烦韩刺史了。” 韩重赟闻言也不迟疑,当即离去,他需要立刻巡视城墙,令士兵们都警惕起来。 公廨中只余两人,马崇祚将目光投到李延庆身上:“李推官,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李延庆脸上虽然依旧沉着,但内心忍不住吐槽:我又不是神仙,一下子就能想出好法子,这次就是给我两下子,甚至三下子,我也无能为力,这可是平叛,手里没军队如何平叛?别天真了,马知州...... 即便如此,李延庆还真急中生智,勉强想出了个蒙混过关的法子:“回知州,清流关有五百精兵驻守,咱们可向清流关守将尹崇珂求援。” 法子,李延庆是给了,但尹崇珂愿不愿意出兵,那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好主意,我立刻就派人去清流关求援。”马崇祚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滁州知州也许是他最后一任差遣,他实在不希望自己晚节不保。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李延庆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推官衙门还有不少公务需要下官处理。” 正当李延庆刚退到门口时,马崇祚急忙伸出手,高呼:“李推官,等等。” 李延庆探出的右脚不得已收回,转过身,露出一抹微笑:“知州还有何吩咐?” “李推官,可否拜托你清流关跑一趟?”马崇祚语气中带着恳求:“派一小吏去,恐怕有些不妥。” 马崇祚的心思,李延庆转瞬就明白了:无非是怕派去求援的人地位低下,令那尹崇珂感到被轻慢,导致他不愿出兵相救。 但即便自己去,那尹崇珂就真的愿意出兵相救么?李延庆认为答案是否定的,想必尹崇珂也如韩重赟一般,被赵匡胤严加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可是,这滁州的安定,也涉及自己的政绩,如果滁州因为遍地叛民,破坏了夏税的收取,那自己这次滁州之行的政绩目标也将无法达成...... 叛民就像病毒,会将一切正常的百姓都转化为叛民,毕竟他们不事生产,每到一地只能烧杀抢掠,被掠夺的普通百姓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也只能被迫加入叛军的队伍,继续烧杀抢掠,然后往复循环...... 这也是为何古代一旦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叛乱的风潮转瞬就会席卷全国,就比如东汉末年黄巾之乱,竟然能将数州上百万百姓都裹挟进去...... 李延庆心中思绪纷呈,经过一番斗争,最终决定接下这个差事。 必须说服尹崇珂出兵平叛,绝不能让来安县这股叛民继续膨胀。 李延庆抿了抿略感干渴的嘴唇,拱手道:“下官明白了,待下官回去准备一番,便即刻赶往清流关。” “李推官...这滁州百姓的安危就交给你了。”马崇祚语气中带着颤抖。 别,可别说得这么重,届时若是求援失败,自己岂不是要背大锅?李延庆连忙回道:“下官与那位尹崇珂无甚交情,不敢保证能够求来援军,去清流关来回接近一整日,还请知州再想想别的法子,切莫坐以待毙。” “那是自然,推官就放心去吧。”马崇祚当然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只是暂时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李延庆能够请来援军。 李延庆闻言,只觉脊背有些发凉,听马知州这语气,怎会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错觉? 拜别知州,李延庆先是返回推官衙门,将公务委派给两名孔目官和一名推司,而后骑马返回家中,召集府上的护卫。 趁着日色尚早,李延庆打算今日就去清流关跑个来回,现在城外不安全,夜里还是在滁州城里待着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