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的头两旬,郭荣的病情尚算稳定。 他偶尔还能坐在轮椅上离开病房,呼吸下外边的新鲜空气,感受下阳光的温暖。 可当时间来到五月下旬,他的病情突然开始急转直下。 短短两三天间,郭荣的病情急剧恶化,他开始无法进食,开始持续性地浑身剧痛,有时甚至会长时间地呼吸困难,一度徘徊于死亡边缘。 等到了五月的最后一天深夜,郭荣已经几乎失去了只觉,瘦的像具骷髅的他连维持呼吸都要拼尽全力。 医官院的御医们都觉得圣上这是大限将至,赶忙上报给监国的皇后符氏,让她来见圣上最后一面。 符氏带着幼子郭宗训,含泪赶到了寝宫万岁殿。 此时的郭宗训身兼开封府尹、梁王、左卫上将军等要职,成了货真价实的皇位继承人。 可面对即将撒手人寰的父亲,这个才六岁的小娃娃根本就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对于生死依然只有懵懂的认知。 但见到母亲哭成了泪人,再感受着寝宫内极度压抑的气氛,这位年幼的皇位继承人多少也觉察到了情势的不妙,带着哭腔在母亲怀中不安地扭动。 此时,通过御医的一番不懈努力,郭荣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意识。 艰难睁开双眼,他见到了妻子,也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抬起枯槁的右手,放到了儿子的头上,轻柔地摩挲着,片刻后他扯开破风箱般的沙哑喉咙:“范质可在?” 符氏擦了擦红肿的双眼,颤抖着回道:“回陛下,范相公在殿外候着。” 郭荣的下巴轻轻点动。 病榻旁的张守恩当即会意,强打精神对殿门朗声道:“宣范质觐见。” 公允来说,郭荣对内侍们还是不错的。 不过这年头内侍是个铁饭碗,只要不犯错,即便是王朝更替也很难影响内侍们的生计。 毕竟只有皇宫才能培养内侍。 未多时,范质疾步来到榻前。 见到了范质,郭荣的嘴角竟浮起了一抹笑意。 “范卿...来了,过来,坐到榻上来。” 对于不成人形的郭荣,范质这些天来本已习惯了。 但知道今晚可能是郭荣的最后时刻,范质的嗓音中还是染上了些许悲伤,他缓缓坐于榻上,握住郭荣伸出的右手:“陛下,臣在。”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郭荣断断续续地说道:“朕...继位五载,虽做了些事情...可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朕悔不当初...若能听冯相之劝...何至于此?训哥儿年幼,这大周的江山...朕就托付给范卿了......” 想当初,郭荣初继位,意气风发,自是想成就一桩大事业。 然契丹与北汉相约出兵,欲趁帝位交替之际覆灭周朝。 郭荣闻讯,决定亲领大军出征,却受到了文臣领袖冯道的死谏。 冯道不仅劝郭荣放弃亲征,他更劝郭荣切莫在一切军国大事上都急功近利、亲力亲为,要懂得放权之道。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 可郭荣自持年轻,哪顾得上这些? 现在看来,冯道的劝谏可谓是字字切中要害。 郭荣就是死在了事事亲力亲为上。 听到郭荣死前的肺腑之言,范质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了老太师,想起了曾经的种种过往...... 范质抓紧郭荣的枯槁手掌:“陛下,臣定竭力而为!” “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郭荣怔怔望着头顶的房梁,说道:“朕...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陛下请说。” 郭荣转头望着范质,问道:“王著,你还记得吗?” “臣记得。” 王著是郭荣的幕府旧臣,曾为使者入濠州纳降,如今官居翰林学士。 “他是朕的...藩邸老臣,朕走后,希望他能入政事堂...”这短短两句话郭荣说得很吃力,也很小声。 只有榻前的几个人听见了。 说罢,郭荣就怔怔地望着范质,盼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然而范质什么都没说,他不能接受王著入政事堂为相。 无论是资历,还是才干,王著离相位都相去甚远。 范质不明白,郭荣为何会在临终前提出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愿望? 难道说,临死前都还想着试探? 郭荣看着一言不发的范质,他的眼中逐渐失去了光彩,右手也缓缓从范质手中滑落。 随后,声声悲怆的呼喊响彻万岁殿。 ...... 郭荣驾崩的消息在短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开封。 在同一个晚上,六岁的郭宗训于灵柩前继位,由其母后符氏垂帘听政。 收到消息时,李延庆正与妻子吃着晚饭。 “郭荣甚至没能熬到六月。” 安清念的口吻很是轻巧,仿佛死的是个与她无声关联的陌生人。 这年头死个把皇帝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 据说南边的唐主李璟身体也是快速恶化,或许也活不了多久了。 李延庆没了胃口,轻轻放下碗筷:“郭荣死了,这开封的天也就要换了。” 安清念微笑着问道:“这天能姓李吗?” 这问题未免过于赤裸了。 自打决定嫁入李家以来,她一直在等今天,等待着即将上演的好戏。 她终于是等到了。 寂寞无趣的日子终于是要结束了。 对于妻子的“兴趣爱好”,李延庆只能说有所了解,但了解不深。 哪怕是再亲密无间的夫妻,偶尔也会有点不便公开的小秘密。 更何况李延庆与安清念的婚姻实质上是政治联姻的产物。 虽然夫妻两很是恩爱,但李延庆也知道要给妻子留一些独立的空间。 李延庆跟着笑了:“你等不及了?” 安清念右手撑住下巴,歪着头:“倒也不是等不及了,而是想见识一下三郎的雷霆手段。” “那你可要打好十二分精神了,也许一个不小心,事情就结束了。” “妾身是不信的。” 别说安清念不信了,李延庆也不信。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无论是李还是赵,在争夺皇位的道路上都才刚刚从起点线迈步,离终点尚有很长的距离。 虽然都知道要先出兵才能起事,可要如何才能绕过范质这一关呢? 又如何能确保领兵的名额就一定能落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