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周显德三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已近年关。 开封漫天风雪也盖不住内外城愈来愈浓的年味。 而在开封内城的右一厢,这周朝豪门的云集地,气氛却有些波云诡谲。 右一厢常日里没多少住户,离年关愈近,此地的人烟味就愈浓。 驻守在外的高级武将们,大多会在过年前拖家带口赶回开封,为的就是参加正月的大朝会,在皇帝面前混个眼熟,以保住自己屁股下宝贵的位置。 过年还是社交的最佳时节,平日里分散在天南地北的武将们齐聚一城,趁机跑跑亲戚、沟通沟通感情,或是交流一番局势见解,那都是极佳的选择。 不少豪门还会选择在此时为小辈举办婚礼,一方面召集宾客方便,也可借此良机“共商国是”。 自十二月以来,这右一厢就陆陆续续举办了十几场婚事。 而二十日李家的婚礼,毫无疑问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压轴重戏。 可惜天公不作美,正午用过午饭,李家的迎亲队伍就冒着风雪出发。 李延庆身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一应婚前程序,吴观与朱昂都给李延庆办妥了,李延庆这位新郎官只需往女方家走一趟,接新娘上轿回府便成。 今日风雪交加,李延庆本可以将迎亲的任务交给亲信代跑一趟,也无人会就此指摘。 但出于对安清念的尊敬,出于对婚礼的看重,李延庆无论如何都决定亲自接安清念回家。 迎着漫天风雪,李延庆一行人走走停停。 好在右一厢皆是富庶之家,这路上的积雪一直有仆役清扫,李延庆一行走的倒也还算顺畅。 抵达陈王府门口之际,李延庆的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李延庆揩去眉上冰霜,翻身下马,步履依旧沉稳,随早已候在门口的仆役步入熟悉的陈王府。 本来,为了应对女方的“拦门”,李延庆还精心准备了一首“催妆诗”。 所谓催妆诗,就是新娘子在迎亲前用化妆做拖延,新娘子的亲家借故将新郎官拦在大门前,而新郎官则需奉上一首催妆诗,以催促新娘子尽快上轿。 不过由于今日天气实在恶劣,预定的迎亲活动有所裁撤,这催妆诗是暂时用不上了。 仆役将李延庆带到客厅落座,当即就有侍女奉上热汤,福了一礼:“还请李郎君稍等片刻,我家小娘子正在佛堂做祷告。” 李延庆微笑回道:“时间还长,我不着急。” 没错,安清念压根就没在卧房里化妆,而是在佛堂里随母亲曹氏一同祷告。 陪伴十五年的女儿就要出嫁了,曹氏心中既是忐忑又是欣喜。 曹氏跪在佛像前,虔诚地闭着眼,嘴上一直念叨着希望佛祖保佑女儿。 安清念身着素净的白衣,跪在母亲旁,双手合十,望着威严慈悲的释迦牟尼像,心里想的却都是朝中这几日发生的大事。 自十二月以来,朝中,或者说军界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十二月初三,郭荣宣布将在禁军中新设两个职位,在开封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两个新职位,一个是殿前都点检,由原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升任。 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则落到了赵匡胤的身上。 为匹配都指挥使的官阶,赵匡胤的本官也因此从防御使晋升正任的定国军节度使,驻地在同州(今陕西大荔县)。 张永德看似升了官,却就此丧失了对殿前司的领导权,成了纯摆设。 殿前司的一应大权,都落到了赵匡胤的手中。 另一个新职位是侍卫亲军都虞候,是侍卫亲军司新设的副长官,由忠武军节度使韩通空降。 按照枢密院的新规,若是李重进这位侍卫亲军司长官有事不能留在军中,那韩通作为副长官就能享有李重进的一应权力。 郭荣对韩通的新职位早有谋划。 早在今年六月归京之后,郭荣就一直想在侍卫亲军司新设个副官,用来制衡李重进。 到十二月,郭荣在得到了枢密使王朴的支持后,终于对禁军来了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 寿州之战的两大功臣,李重进与张永德,虽然一个当了郡王,一个升任都点检,但两人都在这次“军界地震”中被剥夺了大部分兵权。 郭荣如愿以偿地通过两名亲信,第一次将两大禁军牢牢握到了自己手中。 而且韩通与赵匡胤还是互相仇视的死敌,郭荣借此又完成了对两大禁军的制衡。 对郭荣而言,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由于婚礼在即,安清念无法与李延庆直接见面,只好通过书信与李延庆沟通。 两人对此的看法是一致的:郭荣如此迫切地想要掌控军权,必然会接着有大动作,待天气好转,郭荣会再度亲征淮南。 至于李家就此丢掉侍卫亲军司的掌控权,安清念在信中并未问及,李延庆也默契地选择了回避。 两家大婚在即,这事还是暂且按下吧。 青铜香炉中,三炷香烧却小半,香上积攒的香灰终于陈受不住,簌簌掉落。 安清念轻启朱唇:“阿娘,李三郎到了。” 早有侍女前来通报,安清念却任由母亲祈祷,直到香灰掉落方才开口。 此离家门,安清念与母亲再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安清念想多陪母亲一刻,哪怕只是一刻。 曹氏沉浸于精神世界中,听到提醒,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 “啊?李三郎到了?今日这满天飞雪的,我还以为他来不了了。”曹氏有些惊讶,仿佛思绪还未转过弯来。 “他到了,就在客厅中。”安清念的回答很是平静,她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一定会来的。 曹氏转头望向女儿,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最终却搭在了女儿手上:“你就要嫁人了,阿娘想多陪陪你。” 安清念拿起母亲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并轻轻蹭了蹭母亲的手掌:“孩儿虽要嫁作他人妇,但孩儿永远是阿娘的孩儿。” “你啊,从小就乖巧懂事,阿娘还真舍不得让你嫁人。”曹氏揉了揉女儿的额头,眼中满是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