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一众武将再度齐聚赵家。 这一次来的武将远比上次多。 赵匡胤今日在早朝上挺身而出,与缄默不语的韩通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让不少原本身处韩通阵营的武将变更了站队。 酒席过后,杯盘狼藉,宾客尽散。 赵匡胤的几名亲信留了下来,换了间整洁的偏厅,继续畅饮。 韩重赟当先拍举起酒杯:“太尉今日这招真是高明,一下就打了韩通一个措手不及,这厮怕是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王审琦跟着拍起了马屁:“太尉的智计比那韩通高了不知多少,今日这一封奏章上去,韩通旗下的人大多都转投到了太尉麾下,如此下去,太尉全盘掌控禁军指日可待。” 赵匡胤的狗腿子,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党进也附和道:“整个禁军已是太尉的囊中之物,韩通这厮根本不足为惧。” 一通马屁下来,屋中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赵匡胤若真能全盘掌控禁军,那在座的亲信们自然也能鸡犬升天。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也是美好的。 在这李重进、张永德等老虎皆远离禁军的当下,赵匡胤这只后来居上的猴子就成了山中大王。 就算郭荣在禁军中安插了韩通、袁彦之流用于制衡赵匡胤,可赵匡胤把握住了刑统的机会,一举在禁军武将间树立了威信。 若是缺少基层武将的支持,韩通、袁彦等人即便身居高位,那也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压根不能对赵匡胤构成威胁。 对赵匡胤而言,目前的局势看起来是一片大好。 三杯下肚,赵匡胤也飘飘然了起来:“哈哈哈,说得好,这禁军迟早尽入吾彀中!” ...... 大名府的寿宴结束三日后,李延庆一行终于抵达了开封城下。 离开开封多日,李延庆并未放松对朝中局势的关注。 这几日朝中发生的最重大事件,不外乎就是郭荣与赵匡胤的公然决裂。 城门外排队的功夫,李延庆与王延训在车中就此事展开了探讨。 王延训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是:“赵匡胤这是患上失心疯了?他当上殿前司都指挥使才几天,这就忍不住与圣上决裂,有必要这般着急吗?” 诧异之后,王延训的第二反应是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这事是真的吗?你确定?”王延训望着李延庆,眼中满满的不相信。 李延庆扫了眼乌衣台刚刚送来的密报,回道:“应该不会有假,赵家老三赵匡义这些日子在大名府秘密会见过不少节镇代表,这赵家或许早有反意。” 王延训瞪圆了双眼:“可赵匡胤不是圣上的幕府旧臣吗?连他也有反意?” “天子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天下谁人没有反意?”李延庆轻轻瞥了王延训一眼:“说句诛心之言,你们王家难道就没有反意吗?若有登上帝位的机会,你觉得令尊是否会反?” 乱世有乱世的法则,皇帝?不过是拳头最大的那个人罢了。 王延训沉默了,他无法笃定地回答李延庆,因为他也无法确定父亲王景是否有反意。 李延庆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木案,徐徐说道:“赵匡胤肩负了殿前司的担子,就势必会与文官群体以及枢密院发生冲突,咱们这位圣上近来的举动你也应该都知道,圣上看起来是要扶持武将勋贵以统一天下,实则又一直在帮扶文官势力以平衡武将勋贵,圣上两手都想抓,那就两手都抓不稳,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掌握火候很重要,现如今火候未到,圣上又急于见到成效,那锅自然就糊了。” 对于周朝的现状,李延庆进行过深入的了解与剖悉。 郭荣目前所面临的一切困境,追根究底就两个字:太急。 刚继位不久,郭荣就与契丹北汉干了一仗,并借此清洗了禁军,换了李重进与张永德这两位皇亲国戚上位。 继位的第二年,郭荣发兵征讨后蜀,耗时半年收回了山前四州。 此战虽然伤亡不大,但由于蜀道难行,运送辎重粮秣损耗太大,致使周朝的国库出现了危机。 也就是在同一年末,郭荣又发动了对南唐的战事。 这一次,郭荣亲领十几万大军南下,加上随行的民夫,总数接近三十万。 淮南这一仗断断续续打了近两年,周朝在淮南丢下近十万具尸骨,并彻底掏空了国库,终于换来了南唐的低头。 在显德四年,也就是今年的夏天,郭荣成功夺取了南唐的淮南十四州,又借此大胜将李重进与张永德踢出了禁军,换上了韩通与赵匡胤这两位亲信近臣。 十四州确实是到手了,可淮南也被连绵的战事摧残得千疮百孔,今年冬季一场全面性的饥荒必将席卷整个淮南。 五年之内,淮南这十四州对周朝都毫无裨益,甚至还需要周朝提供源源不断的援助。 郭荣从淮南刚回到开封,屁股都还没坐热,不过是因为契丹的南京留守萧思温稍加挑衅,就又起了征讨契丹的心思。 若只是征战不休也就罢了,周朝的禁军毕竟死伤不多,倒也不至于伤及国本。 可郭荣在征战不休的同时,甚至还在谋划如何制衡武将勋贵势力,这就彻底动摇到了周朝的国本。 郭家是靠什么上位的?靠的不就是郭威带领武将勋贵造反? 如今狡兔都还未死尽,郭荣就想着磨刀杀狗了,也不怪乎赵匡胤想反。 王延训静默良久,慨然道:“听李兄一言,直如醍醐灌顶,如今来看,一切乱象皆源于圣上操之过急。”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王延训略作停顿后问道:“为何圣上要如此操之过急?理由何在?” 李延庆笑了笑,反问道:“这个理由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啊?” 王延训愣了愣,望着李延庆的笑意,他想起了这些天疯传的宫中传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圣上是由于身体虚弱、寿元将至,故而这般着急!” 李延庆轻轻颔首:“这或许就是主因,当然也不能排除圣上的重病是宫中故意放出的风声。” “我看假不了,圣上冒着伤及国本的风险,如此急迫地想要扫平一切阻碍,无非是想让他的幼子能够安然即位。”王延训嘴角泛起冷笑:“可笑至极,在这乱世还有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简直就是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