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了起来,偌大的较场上,五六百手持长枪的乡兵笔直站立,即便是汗珠子不停从额头流下,所有人都是一动不动。 张元平和王二几人手持短棍,在队伍前不停地转来转去,监督着乡兵们的训练。两个月下来,他们几人日夜操劳,终于提前“出师”,担任了教官一职。 站在庄子三层的瞭望楼上,看着较场上纹丝不动的这一群乌合之众,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经过两个来月的训练,这队伍倒也有了几分样子,至少表面上这样。 要是能人人一手火铳,再配上几门火炮,打上几仗,也许才有些本事。 想起人家李自成、皇太极动辄数万大军,王泰自嘲地摇了摇头。 管他呢,先来点阿Q似的精神上的麻醉吧。 虽然说,人数仅仅几百,不过只要有钱有粮,还愁没有人来当兵? 有钱有粮…… 旱灾蝗灾、苛捐杂税;内有流贼、外有清寇;官府腐败、横征暴敛;官军无能,兵匪一家,想要找弄钱粮,恐怕比登天还难。 兴业垦殖,没有一个稳定的时局,恐怕是痴人说梦。 又能从那里弄来钱粮? 明末土地兼并,天灾人祸,饿殍遍野,各地官府粮仓见底,无力赈灾,但官绅豪强、皇亲国戚,却是粟谷盈仓,脑满肠肥,但却不纳税赋。 历史上不是记载,李自成破了西安城,光是秦王的银子就搜出了数百万两以上。 而这位秦王,守城将士无钱无粮,让其资助,却遭到拒绝。这样的蛀虫,不把他们搜刮一番,似乎对不起天下百姓。 可是,秦王在西安城中,王府也有高墙壁垒,数千将士,在孙传庭鼻子底下行此“禽兽”之举,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要想有钱有粮,就得“吃富户”,尤其是那些巨奸大猾。 听起来是异想天开,除非…… 王泰短衣劲装,站在了一群同样打扮的乡兵前面,注视着他们,虽然五百来人,却是希望所在。 “兄弟们,你们在这太阳底下训练,苦不苦啊?” “不苦!” 人群之中,稀稀拉拉地有人说道,显然是来自王松原来的家丁。 王泰并不在意。生性沉默少言的汉子,才是战场上真正的战士。这也是他招兵时的标准,那些油嘴滑舌、细皮嫩肉的应征者,基本上都被淘汰了。 所募的乡兵当中,大多数都是乡下汉子,各种匠籍也不在少数,归根结底,都是穷苦人出身。陕西子弟崇尚血性,勇猛坚韧,作为军人,自然是再也合适不过。 “风吹日晒的,腿脚酸软,满身都是汗,怎么能不苦?不过,兄弟们,和丢掉性命比起来,这苦,还是值得!” 王泰的话,终于让一些乡兵的眼睛里面,亮了一下。 陕西人不怕吃苦,尤其是这人吃人的乱世,能活着实在不易。比起那些饿死、病死的不幸者,他们已经强上许多。 “各位兄弟,你们大多数人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不过是混口饭吃,还有饷钱。” 王泰的声音高了起来,脸色也变的凝重。 “你们要是想混吃混喝,赶紧滚蛋!既然做了乡兵,就要时刻做好玩命的准备,谁要是作战时敢做逃兵,或者临阵脱逃,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所有的乡兵,终于都神情严肃,郑重其事了起来。 “公子,你说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王二看乡兵们鸦雀无声,大声喊了起来。 张元平额头汗水流个不停,他看着王泰,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忐忑不安。 王泰这样说,不定明天还能剩下几人。 “所以,你们谁要离开,宜早不宜迟,尽快走人,免得到时候后悔!” 王泰缓缓地在人群前面走动,说话中音十足。 “人生在世,做什么事情都得心里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们要记住,你们当兵,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家人!” “公子,我们信你,你让大家有吃有喝有住处,大家都听你的!” 王二又是大声喊了起来。 “公子,你是个好人,我们大家都信你!” “公子,我们兄弟都信你!” 终于,人群中有一些乡兵随着王二喊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每一个人,也许都被人欺负过、打骂过、看尽了别人的脸色,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时候觉得自己狗都不如。你也许会伤心流泪、心酸、心痛,甚至想去渭水里一跳,一死了之,一根绳子,房梁上一挂,早死早托生。这就是这狗日的世道,你一介草民,又能咋样?” 人群之中,抽噎声响起,许多人流下泪来,衣袖擦个不停。显然,王泰的一席话,说到了他们的心里面。 “兄弟们,你们每一个人,后面都有一段伤心事,但是人这一辈子,有些苦,你得撑过去,因为没有人能帮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王泰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面色也是冷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既然做了乡兵,拿了钱粮,就要记得玩命才是。在咱们乡兵队伍里面,首重军令和纪律,军令如山,有罪必罚,有功必赏!” 军令如山,有罪必罚,有功必赏! 王泰摆了摆手,两个乡兵抬着一块人字形的木架过来,上面的告示上写着“军纪条理”四个大字。 “张元平,你给大家念一下,让他们知道咱们乡兵团的军纪是怎样的。” 张元平清清嗓子,大声读了出来。 “一、不得违抗军令,违者斩。 二、不得扰民,秋毫无犯,违者斩。 三、调戏妇女、糟蹋妇女者斩。 四、不服上官者斩。 五、煽动哗变者斩。 …………” 乡兵们的心里都是一颤。没有想到,一个乡兵团,其中的军令竟然如此严苛。 留意到乡兵眼神中的诧异和胆怯,王泰大声喊了起来。 “诸位弟兄,军令如山,才能打胜仗,打了胜仗,你们才能都活下来。你们既然当了乡兵,就是把你们的性命交到了我王泰的手里,我就必须为你们负责!” 王泰一番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让乡兵们眼神中的惧色去了几分。 “兄弟们,你们看看咱们这墙上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你们想想,到时候上了战场,你没有练好本事,打不过对方,是不是要流血,是不是要白白地丢掉性命?” 有人终于大声喊了起来:“公子,我们都听你的!” “好,只有练好了本事,咱们才能打败对方,才能在这狗日的世道活下来。打了胜仗,咱们才能论功行赏,诸位弟兄不但能保住性命,还可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甚至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诸位兄弟明白了没有?” 王泰指着眼前的乡兵,继续“掏心掏肺”,挑战乡兵们的心理极限。 “你们虽然是流民,但是在这里,你们就是王家庄人。你们要是战死了,有棺材,有地埋,有亲朋好友给你们送葬,我也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们的家人,有我王泰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他们!” 王泰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公子,你是个好人,你说的话大家都信!” “就是,王公子,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乡兵们七嘴八舌,大声嚷嚷了起来。 有吃有喝、死有葬身之地,普通的乡民们,又怎么可能不心动。 “一口吐沫一颗钉!我王泰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王泰大手一挥,霸气侧漏,一旁的张元平目瞪口呆。 和王泰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来没有发现,这家伙竟然如此巧舌如簧,高谈阔论,偏偏这些穷人爱听。 “大家不要觉得累,练好了本事,这都是立功和保命的本钱!” 王泰成功地挑起了乡兵们训练的热情,紧跟着,他又开始忽悠起眼前的乡兵们来,论点之诛心,让张元平瞠目结舌。 “不要盘算着靠饷银节省点钱,买几亩田,过自己的小日子。在咱们乡兵团,立了军功,才能得到赏银,那可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也许是你饷银的几十倍、百倍。” 不等乡兵们反应过来,王泰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字字句句,戳中乡兵们的小心脏。 “乡兵中会设等级,每一级的饷银都不一样,一般的乡兵是半两银子,向上会设什长、队长、哨官、把总。什长二两银子、队长五两、哨官十两、把总二十两。除了把总,其余这些等级的头领,也就是军官,就要看你们训练的情况了。” 什长管十人、队长管五十人、哨官为一营、管一百人、把总管五百人。基层军官怎么评,就看王二和张元平的考核了。 至于这个把总,其实就是由王泰这个练总担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刚开始就以军规约束和要求,才能一步到位,不走弯路。 “五两、十两,这么多银子!” 果不其然,一提到饷银,乡兵们的眼里都是放出光来。即便是那50个什长,每月也是二两银子,可是普通乡兵的整整四倍! 国家民族、忠孝节义、为国为民,对于这些吃不饱饭的乡兵们而言,白花花的纹银,才是他们训练卖命的根本。 “兄弟们,等将来你们立的战功多了,不要说几亩地,几十亩地也是稀松平常。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咱们大干一场,到时候混出个样子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你们说,好不好?” “好!” 王泰说完,乡兵们举起长枪来,发自肺腑地大声喝起彩来,声震云霄。 自从颠沛流离以来,第一次,他们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王泰,这样下来,每个月可是要多出一百七十五两银子的开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看着狂呼乱叫的乡兵们,张元平虽然也是热情奔放,但多出来的这么多银子,还是让他忧心忡忡。 “我家里的银子,还能撑过今年。至于以后,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泰看着眼前情绪高涨的乡兵们,笑容满面,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这年头,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趁着家有余财,不好好地搏一下,做些事情,难道真要像秦王、福王那些人一样,银子存到发霉,最后被割了脑袋? “王泰,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张元平大声说了出来。 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自然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练兵这件事上,他发现了王泰带来的诸多惊喜。追随王泰,也许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 至少,在他看来,王泰是有这样的野心的。 “好,张元平,咱们共谋大业,一言为定!” “共谋大业,一言为定!” 二人相对一笑,目光中都是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