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年夏,八月初,南京城、大功坊、李家商铺,后堂。 李无疾和一个二十岁月的年轻汉子对面而坐,二人的神情,都是凝重。 即便是炎炎夏日,后堂依然是门窗紧闭,外面依然有精壮之士不惧炎热,虎视眈眈警戒。 这位年轻汉子,正是王泰的内室之一丁香的兄长丁雄。好勇斗狠,讲武堂练了几个月,被安排在了王国平麾下,建功立业。 “丁兄弟,王大人怎么说?” 李无疾口中的王大人,可不是王泰,而是如今镇守湖广的王国平。 李无疾也是暗暗惊讶。一个南京的内乱,连王泰的内弟也搅了进来。 “王大人说了,让你使劲折腾,南京城越乱越好,最后他出兵,占了南京。” 丁雄身子前倾,声音低沉。 “大人忙于建奴和李自成之事,没有精力顾及江南。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大人也无可奈何……” 李无疾轻轻点了点头,吐了口气。 有王泰的忠仆王国平背书,他便可以放心大干一场了。 “李兄弟,史可法的事情,干的好,南京已经乱成一团。随后的人员和武器补给,正在路上。到时候大人做了天下之主,王大人坐镇江南,兄弟们建功立业,也都能出人头地。” 丁雄的话,让李无疾怦然心动。 大丈夫在世,建功立业,不负此生。搞不好还会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 “丁兄弟,明天一早,贾峰他们攻占应天府衙门,到时候发了信号,全城共举,一定会让南京城陷入瘫痪。” 李无疾轻声开口,面色平静。 “到时候兄弟们控制了南京内城,高举义旗……” “王大人再发兵南下,以平叛之名,里应外合,占了江南。” 丁雄接着李无疾的话说道,二人满头大汗,相对一笑。 对于丁雄来说,自己的妹妹有了身孕,他也要好好表现一番,为妹妹和未来的外甥做些臂助。 军中将士,人人不希望王泰和大明皇室扯上关系,公主和郡主二人的子嗣,恐怕难以继承“大统”。他将来的外甥,自然要分一杯羹了。 当然,这是他的私心,自然不会告诉别人。 这也是为什么王国平默许和资助江南暴动,他上下奔走,上蹿下跳的原因。 “丁兄弟,还请告诉王大人,平叛是平叛,尽量不要伤了城中的这些弟兄。” 李无疾小心翼翼,万一王国平卸磨杀驴,黄鼎文这些汉子,岂不是成了牺牲品? “李兄弟,你多虑了。” 丁雄哈哈一笑,镇定自若。 上了一趟讲武堂,和以前暴躁不羁的长安无赖,判若两人。 “王大人兵进南京城,争的是穷苦百姓的人心,要对付的是豪强官绅、士大夫之流。你说说,他会出此下策,自毁长城吗?” 丁雄的话,让李无疾脸上一红。 “丁兄弟,是在下多虑了!” 李无疾郑重其事,抱拳行礼。 “都是自家兄弟,都是为王大人,为大人做事,不分彼此。” 丁雄站了起来,抱拳行礼。 “李兄弟,明日打响,我会出南京,在外围接应。祝你马到成功,咱们到时候南京城再见!” “南京城中再见!” 李无疾站起身来,肃拜行礼,慷慨激昂。 丁雄离开,贾峰几人进来,李无疾轻轻摆了摆手,众人各自坐下。 “李大人,已经决定了?” 贾峰神色兴奋,跃跃欲试。 “湖广的王国平王大人,会在南京乱起来之后,兵发南京。” 李无疾沉吟片刻,面色变的凝重。 “各位兄弟,史可法和高弘图被除,南京城群龙无 首。明天一早,贾峰占了应天府衙门,得手发信号后,我和徐二兄弟兵分两路,各自攻占周府和魏国公府,成事后在钟鼓楼汇合,占了京营!” 他看着众人,耐心解释。 “周府和魏国公府都是南京城首屈一指的豪族,各有奴仆数千人。先打掉他们,烧了奴籍,这数千奴仆就会跟着咱们,心无旁骛。至于京营,咱们不用出手,自有军中的弟兄对付。” 众人都是兴奋不已,贾峰更是脸色通红。 “李大人放心,应天府衙门,包在我身上了!” 一些衙役、官吏,他还真不放在心上。 “记住,不可肆意杀戮,不得扰民,否则军法从事!” 李无疾面色一板,做了最后的告诫。 “轰!” 烈焰腾空而起,爆炸声惊天动地,京营大门四分五裂,南京城的清晨和安静,被接连响起的厮杀声所掩盖。 大门洞开,成排成队的战士涌了进去。 “快,先占了武备库房,再占衙门大堂!” 徐大成大声呐喊,指挥着军士们向周围散去。 迎面而来一群官兵,乱糟糟一片,最少也有上百人,许多人还没有穿好军服。他们无一例外,惶恐不安,看着眼前的“入侵者”。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道这是朝廷的……” “砰!” 徐大成扬手一记手铳,话还没有说完的军官应声而倒,肩膀处一个血洞,鲜血“汩汩”而出。 “谁也别动,不然他就是下场!” 徐大成大声怒吼了起来。 “疼死我了,别杀我啊!” 受伤倒地的军官鬼哭狼嚎,呻吟痛叫了起来。 后面的官军个个脸色煞白,纷纷呆在了原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快把手里的兵器放下,不然不要怪我大开杀戒!” 徐大成大声喊完,挥挥手,后面的军士上来,伸手摸出了两颗震天雷来。 “全部扔掉兵器!快!” 军士们纷纷大声怒喝了起来。 “娘呀!快逃啊!”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率先掉头拔腿就跑,紧跟着官军纷纷向后逃去,手里的兵器扔的满教场都是。 徐大成和军士们都是目瞪口呆,一时都忘记了追赶。 这些个怂货,他们也配是大明的官军? 两个官员被抓了过来,一人破口大骂,原来是京营的监军,看他官服破旧,似乎是位清官。 另外一位则是白白胖胖,不断求饶,哭哭喊喊,却是京营的副将。 “把他捆起来,嘴堵上!” 徐大成指着大骂的官员,皱了皱眉头。 骂声戛然而止,徐大成的目光,转向了满脸富态的副将。 “京营有多少人?” “回……好汉,五……千!” “说实话,到底有多少?” “一千……不到!” “一千不到!” 徐大成大吃一惊,旁边的将士和他一样,都是睁大了眼睛。 堂堂南京城的兵备京营,竟然只有一千将士把守。 “好汉,确实只有一千不到。南京城那么多城门,还有城墙,怎么也有两三千兵马。京营里面,自然只有几百人了!” 副将满脸赔笑,点头哈腰。 徐大成摇了摇头,几乎不敢相信。 不到小半个时辰,南京的京营,就被他的三百将士占领了。 “走,先去占了仪凤门!” 徐大成立刻下了军令。 城里自然有李无疾他们处理,他们现在,先去占领长江口的几座城门,驱除城墙上的官军,以便将来迎大军进城。 这样看来,用不了片刻,就得向王国平禀报南京的战况了。 京营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应天府衙门等重要府衙,也是被一片隆隆的爆炸声和喊杀声所充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起彼伏的的爆炸声,让应天府衙门后堂,几日来坐卧不安的应天府知府姜日广,惊出了一身冷汗。 联想起南京城兵部尚书史可法和户部尚书高弘图接连被刺的事情,姜日广胆战心惊,颤颤巍巍,来到了衙门大堂。 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姜日广和史可法、高弘图并称“江南三贤”,都是东林党人的清流领袖。史可法和高弘图接连被刺,难道说,这是轮到自己了?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满脸恐慌的衙役们跑了进来,满头的汗水。 “慌什么?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姜日广板起了脸来,故作镇定。 “大人,大事不好了,杀起来了!” 杀……起来了! 姜日广面色苍白,汗水猛然冒了出来,很快便汗流浃背。 江南奴变气势汹汹,风起云涌,官府和权贵们虽然极力打压,但似乎已经呈现燎原之势,难以扑灭。 要恨就恨河南的那些报纸,整天说什么人人平等,搞得那些奴仆们愤愤不平,官府则是坐卧不安。 要是人人平等,又怎会有尊卑贵贱、门当户对,又那里来的三六九等。 “该死的报纸!” 姜日广嘴里,狠狠的骂了一声。 “大人,城中的那些贱民,他们有刀有枪,满街都是,全反了!” 衙役们不时看着身后,声音急促。 “大人,赶紧走,不然就来不急了!” 要不是这位知府大人还有些清名,他们早就跑了。 “你们先走,我就不信,他们能拿老夫怎样?” 这个时候,姜日广反而安静了下来。 “轰”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自前院响起,跟着“通通”的爆炸声不绝。 “快去看看,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日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 “大人,对不住了,你保重!” 衙役们面面相觑,争先恐后,逃离了衙门大堂,无人听从姜日广的号令。 姜日广颓然地坐了下来。 事到临头,这些油滑的胥吏,一个也靠不住。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尽管心里面打鼓,姜日广还是闭起眼睛,嘴里默默念了起来。 “只剩这老头一个了!” 贾峰带人进来,堂上只剩下正襟危坐,一脸慷慨、闭目不言的姜日广。 “乱臣贼子,还不给本官滚出大堂!难道不知道律法森严吗?” 姜日广睁开了眼睛,义正言辞。 “大人,此人是应天府知府姜日广,还有些清誉。” 一旁有人上前,在贾峰耳边轻声说道。 “绑了!关起来!不要伤害他!” 贾峰看了看大堂上的姜日广,轻轻摇的摇头。 除掉了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和户部尚书高弘图,这些个没有实权的文官,不是罪大恶极,他不会轻易下手。 姜日广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反而轻松了下来。 吏治腐败,南京奴仆们暴起,没有血淋淋的杀戮,自己能够留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这又不是异族侵凌,那些个“舍生取义”,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马上发信号,告诉李大人,这边已经得手了!” 贾峰大声喊道,目光炯炯。 这南京城,不久就会是河南卫军的天下了。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情报人员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