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关下,金城关都尉戚辅带着金城关丞及诸曹官吏早早就在列队等候。 那辆华丽的驷轩车稳稳的停在迎候队伍前面,两小队骑兵也整齐的勒住坐骑。戚辅赶忙上前两步走向驷轩车,关丞先是紧随其后,临近马车时又快速超过他,抢先伸手撩起马车的门帘。 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着六品内官秩服的太监弯身从车内跨出,带着一脸僵硬的微笑。这表情与其说是心绪的表达,倒不如说是面部肌肉长期固化的结果。此人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帝后宿卫仆射太监高忠。 高忠站定身形,那一点子似笑非笑,也随即消失,冷冰冰的脸上变得全无表情。 “臣等恭请圣安。”戚辅见状连忙带领一众人等跪了下去。 高忠没有着急开口,先是扫视一遍众人,又故意多等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圣躬安。都起来吧。” “高公公这一来,我们可算有了主心骨。金城关都尉戚辅愿唯公公马首是瞻,所有属吏均随时听候差遣。”戚辅殷勤的表态。 “高公公一路风尘劳顿,下官等略备薄酒为您接风洗尘。”关丞也忙不迭巴结。 高忠并没有太在意两人的迎奉,向身后轻松的挥挥手,抬脚向关衙走去。戚辅和关丞二人连忙跟上,曹官们紧紧跟在他们的身后,曹吏们则引领着车驾和骑兵先朝马厩方向而去。 “公公,下官以前也在京中供过职,前不久才外放至此,曾与丙署长沈公公有过数面之缘,就是福浅无幸认识高公公。”戚辅边走边叙。 “你认识沈芳梧?”高忠的脸部肌肉略微抖了抖,“戚大人原来在哪个衙署高就啊?” “不才也就是在御史台跑跑腿。” “这么说,戚大人应该和御史大夫很熟悉啰?” “哈哈,”戚辅笑了笑,“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戚续玉戚大人和下官虽是本家,但下官实在巴结不上,巴结不上。”戚辅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副你才知道啊的神情。 “哦,一会儿可要听戚大人好好讲讲御史台的掌故。”高忠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点温度。 “不敢,不敢。”戚辅带着自得回头看看关丞,关丞脸上立刻露出应有的、恰如其分的钦佩。 “昨日咱家在城守衙署召集会议,似乎没有见到戚大人?”高忠不知是疑问还是责问。 “公公有所不知,金城关是雍州要隘,直属州尉管辖,我这个都尉不同于一般县尉,虽在名义上也从属于城守,品秩上却和他一样高低,从来都是分署办差的。” “这样说来,咱家倒是失敬了!”高忠揶揄道。 “公公取笑了。金城穷山恶水,不能和京城相比,不知公公水土还服吗?”戚辅一语双关。 “只要是给朝廷办差,咱家从凉州贫瘠到交州瘴气,各处水土都是能适应的。不过,”高忠收起脸上的温度,又冷冰冰的道,“也许戚大人的水土另有所指?” “就是说水土嘛,除此之外,还能指什么呢?”戚辅避开话锋。 “那就好,不知宫中严禁走私的廷寄,落实的如何?” “高度重视,坚决落实。只不过凉州和雍州间货运来往的复杂性,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想必公公也有耳闻?” 听过这话,高忠目光再次尖利的审视着戚辅,嘴里却故作轻松的说:“有什么难度吗?” “我们都尉的意思是,都禁了。嗯,除了王爷们的特别批文外。”关丞接过话。 “宫中和王爷们,戚大人到底听谁的?”高忠尖锐的问。 “我是墙头草,风向哪边吹,就向哪边倒。”戚辅自嘲着,“不过,现在的风是从朝廷方向吹来的。” “戚大人以为,谁代表朝廷?”高忠步步紧逼。 “当下,下官以为宫中和王爷们是一体的。”戚辅老于外交的回话。 “要是将来有一天,不一体了呢?”高忠显然是在把人往绝境上逼。 “我想,宫中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戚辅一脸玩世不恭,“或者说,高公公对宫中的信心倒不如下官足?” “唔……”高忠一时语塞,沉默片刻,才又严厉的说,““王爷们的批文当然不是走私。不过,咱家要告诉你们,往里运的马和奴隶,咱家可以不过问。向外运的盐,不过是赚点钱,咱家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向外运的铁,那可是战略物资,一定得禁住,这是朝廷的意思。” “目前,关衙收到的特别批文副本,就还只有一件幽州方面的没有兑现。摄政王的事,想必也是朝廷的事?”戚辅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是铁吗?”高忠问。 “不知道。副本上只写了发至凉州王,机要物资一车,押运两人,免检,其他一概不详。”关丞补充着,“只余这一件了,而且签发时间在大变之前,也经雍州侯照准,应该无碍。” “免检仅限于货物,而且只此一件,下不为例。”高忠咬紧牙根。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关衙大门,关丞小碎步超过众人,一边侧身伸出右手指示,一边满面春风的说:“高公公,请随下官来。” 当高忠刚迈步跨进大门,戚辅又在肩后搭话,“当然喽,像高公公这样的帝后腹心,关键大员,是不会仅仅为了一个走私的小事,就千里迢迢,从京城专程驾临这偏僻之所的吧?” 高忠宽容的回答:“据我观察,戚大人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也许您已经聪明到足够猜出咱家来此的真正目的?” “虽不敢当公公盛赞,但我也不妨猜一猜。”戚辅沉吟着,“大变之后,据说于贵妃和帝长子一直下落不明,或许高公公此次前来,与这有关?” “果真聪明过人!戚大人只做一个金城关都尉实在是屈才。”高忠翘起大拇指,“可有这两人的消息?” “高公公放心。截止目前,绝对没有一个身份是于贵妃或帝长子的人出过关。” “那就好,宫里急于请于妃紫兰和长子雄心回京。戚大人要明白肩上的责任有多重。”高忠公事公办的说。 “那是自然,我是绝不会放二人出关的。不过,”戚辅话锋一转,“我金城关都尉的责任仅在于严把关口进出,其他有关事务都是金城城守之职。” 高忠心里暗骂,这个官僚也太滑了,嘴里却说:“戚大人的意思,咱家听明白了,中午多喝两盅,庆祝我们彼此达成了心领神会的默契。” 下午,阳光慵懒的照耀着同福酒肆。一对雍州本地男女依偎而入,并不停的四处张望。酒肆的大厅中,靠近入口处有一个常见的柜台,柜台后有一名账房先生,正在无精打采的看着账簿。 说是大厅,其实只有十来张桌子,稀稀落落的坐着几对愁眉苦脸的客人。跑堂的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整个酒肆充斥着压抑诡秘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