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霜的马蹄声震碎了金色的晨光,时诩刚下朝就策马直奔北宁府。 “侯爷!” 时诩刚把赤霜拴进马厩,折冲都尉荣英就迈着大步急色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跑了一脸汗。”时诩出了马厩,好看的凤眼被日光照得眯起,看起来心情不错。 荣英大口叹着气,右手的手背重重地拍打着左手的手心,他道:“侯爷,坏事了。” “你说。”时诩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朝营中走去。 时诩一双长腿走得快,荣英在后面小跑着,一边喘息一边道:“侯爷,今天早上景将军给咱们这儿送了个人。” 时诩放慢了步子微微侧目:“什么人?” 荣英用袖口的衣料擦着鬓角的汗,支支吾吾地说:“呃……是个女人。” 时诩的脸当即就垮了下来,前天夜里并不美好的回忆和着一张精致的女人脸从脑海中喷涌而出。 太后倒真是不肯放过自己。 时诩即使心里有了底,却还是沉声问道:“是谁?” 荣英如实回答道:“是镇国公府的景小姐。” 不远处就是操练场,时诩的步子更加慢了。 时诩不悦地说:“她来做什么?” 荣英揉着头发,说:“景将军说他们景家的女儿向来都是卸下红妆着武装的,说是要让她来与新兵们一同操练……” “操练?”时诩重重地咬着字,他冷笑一声,手指已经攀上了腰间的剑柄,狼一般的眼眸里流露出丝丝杀气。 侯门绣户的娇贵大小姐,能操练什么?时诩想到景聆那天在宫宴上闪躲的目光,就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时诩大步朝操练场迈去,口中低声道:“好啊。” 空旷的操练场中此刻挤满了人,日光正罩在头顶,景聆着了士卒的装束靠在屋檐下,跟前的几个汉子吹着牛彼此推搡着,时不时就甩只胳膊过来撞在景聆身上。 景聆被撞了几回,索性缩在了角落里。 那日夜里时诩瞪景聆的那一眼,当真是瞪进了景聆的心里,景聆现在想想都不由感觉后背生寒。 也不知道这回时诩见到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景聆被七嘴八舌的吵嚷声吵得有些头晕,也不知道荣英在门口嚷了声什么,所有人都聚成了一团,整整齐齐地排成了方阵,景聆也跟了上去,站在队伍的最边上。 景聆站在一堆高个子后面,她看不见时诩,但时诩却看见了她。 时诩不经意地冷笑一瞬,健硕的手臂慢慢抬起,指着景聆道:“那个兵,怎么回事?” 两侧的新兵连忙朝着两边偏过了身子,留出一条狭长的缝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景聆。 景聆从那条缝隙里看到了时诩。 “说的就是你。” 时诩从人群中穿过,走到景聆跟前,仗着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看着景聆。 时诩勾起唇角,脸上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道:“长得这么矮,怎么站这后面?” 景聆抬眼看着他,乖顺地说:“我今天才来。” 景聆这话一出,操练场上登时就炸开了锅: “怎么是个姑娘啊?” “我就说哪有长得这么秀气的男人……” “……” 周遭的议论声令景聆感到不适,她双唇微抿,时诩望着她的神色却变得危险起来。 时诩轻哼一声,脸上挂上了诡计得逞的笑意,他道:“大家别见怪,这是景啸大将军家的千金,不知是哪里惹怒了景将军,送来咱们北宁府受罚的,是吧,景小姐?” 时诩的尾音咬得极重,盯着景聆的眼眸墨黑深邃,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 景聆垂下了眼,小声说:“不是。” 景聆看起来胆小又柔弱,时诩心里要作弄她的心思顿时更甚。 “不是?”时诩拖着长长的尾音,他慢慢凑近景聆的脸,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那……是让你来找我的?” 景聆呼吸一滞,许是时诩刚才离自己太近,景聆的双颊顿时就染上了绯红,她连忙别过了头,朝旁侧挪了两步。 “父亲是让我来历练的。”景聆低着头不敢看时诩,脖颈上,刚才被时诩的呼吸喷洒过的地方格外灼热。 “哦,这样啊。” 轻飘飘的声音传入耳,景聆咬着下唇,直觉时诩不像个王侯,只像个登徒子。 然而下一瞬,景聆的手腕蓦地被攥紧,景聆抬头一看,那时诩正抓着自己的手腕要把她拉出队伍。 “你做什么?”景聆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时诩手劲儿大得惊人,攥得景聆皮肉生疼。 时诩佯做无奈状,望着景聆,说:“你不是说要历练吗,站在这后面怎么历练,当然是要站在第一排了。” 时诩说着就拉着景聆生拖硬拽,迈着大步子把她拧到了第一排,毫不温柔地塞进了队伍里。 “站这儿才对嘛。”时诩轻笑道。 景聆不甘地捏起拳,这位置正顶着大太阳,一个上午过去,景聆已经渗了一身的汗。 景聆头脑发昏地挨过了一个风吹日晒的上午,和其他士兵一样等待着荣英解散的命令。 下训的号角一响,围在景聆身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景聆也挪动着发酸的双腿,迟缓地跟在他们身后,可身后的一声呼唤却像是一副无形的镣铐,生生禁锢住了景聆前进的双腿。 “景小姐。” 景聆停住了准备朝着伙房走去的脚步,是时诩的声音。 如果可以,景聆真不想与时诩再有交集。 景聆认命般地笑了一瞬,拖着酸痛的腿脚转过身。 “去吃饭?”时诩歪着脑袋,双手交叠在胸前,笑着看她。 “嗯。”景聆轻声应着。 时诩望向人挤人的伙房,轻叹一声,说:“景小姐是千金之躯,咱北宁府可万不能苛待了你,你来与我一同吃吧。” 景聆抬眸看了时诩一眼,接着后退了两步,与时诩拉开一段距离。 “不了。”景聆道。 景聆抬腿就要走,时诩连忙伸手拉住了她。 时诩热情地说:“景小姐跟我还客气什么?况且你腿脚这么慢,现在去伙房估计也没得吃了,不信你瞧。” 景聆循着时诩扬下巴的方向望向伙房,一群下了训的壮汉已经端着饭菜蹲在伙房门口不顾形象地胡吃海塞了起来。 景聆站在原地微愣,却故作嘴硬的模样,道:“不劳烦。” “景小姐说劳烦可就见外了,景将军把你交到我手里,虽然我时子定只是在北宁府里带新兵,可吃饭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关照到的。” 言罢,时诩便不顾景聆推辞地把她朝自己的营房拽去,景聆是知道时诩的力气的,这次也不再挣扎,任他把自己拉进了营房。 时诩的营房格外简单,没有贵气浮夸的装饰,屋内的桌案、椅子、床榻,都是再简朴不过的,把这件粗糙的营房显得敦厚不少;门侧的兵器架上竖着一把长柄刀,景聆猜想,这就是随时诩南征北战的坠月刀。 荣英把几碟小菜放在檀木案上,时诩已经坐了下来,可景聆却一直闷站在门边,目光被从天边掠过的几只燕吸引。 景聆垂下眸子,还来不及把卡在喉中的那点烦闷情愫咽下,就望见在不远处的伙房门口,那群端着碗的士卒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时诩把碗筷在案上摆好,又朝着荣英使了个眼色,荣英会意便点头离开。 关门声轻响,操练场上的景象被隔绝在外,景聆这才转过头,与时诩相视。 时诩脸上依旧挂着看似和善的笑,指尖轻轻敲桌,低声说:“来吃饭。” 景聆无可奈何,况且经过一上午的操练,景聆早已饥肠辘辘。 景聆坐在案边,时诩已经给她盛好了饭,可时诩不动筷子,她也就坐着不动,屋内空气焦灼,二人都像是在等着对方先说话。 “景聆。” 景聆闻声微愣,这还是时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景聆抬眼看向时诩,时诩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冷峻的脸与锋利的眉眼相得映章。景聆周身被遍布寒意,屋内屋外,冰火两重天。 景聆抿了抿唇,知道时诩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了。 景聆道:“侯爷想说什么?” 时诩冷哼一声,拿起碗边的筷子夹了块肉放进景聆碗里,说:“现下没有旁人,我便开门见山了。你是镇国公府的金贵小姐,军营不适合你,我在此奉劝你一句,不要再在北宁府浪费时间了,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不懂侯爷在说什么。”景聆吃了口饭,这时诩又是“格外照顾”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众士兵的眼中钉,又是劝说自己,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他当真是容不下自己啊。 时诩眯眼审视着眼前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少女,低声一笑,说:“不管你懂不懂,今天这话我是已经说在前头了,受气受累,都是你自找的。” 景聆垂着眸子不再理会时诩,埋头吃着饭,案上摆着的几碟菜,景聆只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青菜动了筷子。 二人无言,过了半晌,景聆轻轻搁了碗筷,用帕子拭了口,起身道:“多谢侯爷款待,我吃好了。” 时诩瞟了一眼景聆的碗,他是真的不理解是景聆的胃小还是她嫌弃饭菜做得不好,他给景聆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饭,可景聆却只在边缘掏了个洞,而自己给景聆夹的那块肉,景聆更是动都没动,连位置都没挪。 “把肉吃了。”时诩淡然道。 “我已经吃饱了。”景聆说。 时诩打量着景聆纤瘦的身躯,那细胳膊细腰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了一般;再望向景聆微蹙的眉,倒像是个病西施。 时诩起身走到景聆跟前,说:“于你而言北宁府的日常训练委实辛苦,所以我替你觅了个好差事。” “什么?”景聆昂起头看他,心里隐约觉得不好。 “你随我过来。” 景聆跟着时诩走到窗前,时诩推开了一扇窗,指着不远处的马厩,说:“这几日喂马的马夫回家探亲了,所以府中职位正缺,我看你最合适。” 景聆眯眼望去,一匹赤色宝马最为打眼,一看就与其他的马匹不同。 时诩又道:“那匹赤色的是我的马,名叫赤霜,它对生人有些凶,你喂它时要小心些。” 景聆盯着与众不同的赤霜,目光顿了少顷。 “嗯,知道了。”景聆轻声道。 景聆只是在时诩的营房里吃了顿饭,竟不想这一顿饭就把午休时间给吃过了,屋外的吆喝声一起,时诩便开了营房的门,又在众目睽睽下把景聆送去了马厩。 上百双眼睛就这样盯在景聆的背上,双双都如利刃,能把她的后背刮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