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星月交辉下的太极殿却依然灯火通明。 李儇居中,蹲在矮榻上双手托着脑袋。 台阶之下,群臣和勋贵们厮打成一团,鸡飞狗跳。 “军管”这词儿李杰虽然是第一个提出来的,各种举全城之力,将城中物资集中管制的实例也不在少数,历史上却早有人实施过了。 最近的就是安史之乱时,史思明携大军攻打太原那次,全城上下同心,还真就逼得史思明不得不在攻打半个月后仓促退兵。 但若是仔细捋一下,就会看出它与长安目前情形的不同。 太原在大唐一直作为北都存在,乃是李家的龙兴之地,在鼎盛之末期,那些节度使也一般不敢打它的主意。 而且城中勋贵们都与李家有着极其深厚的关系,甚至陇西李家的大本营本身就在城中,这就能让这些门阀望族天然地将利益绑在一起,生起同仇敌忾之心。 可到了李儇当皇帝的时候就不行了。 一个是日薄西山,城外则是六十万攻无不克的大军,但凡有点私心,懂得局势变化的人都知道,长安怕是守不住了。 如果响应这个“军管”政策,以黄巢本就极其憎恨权贵的态度,进城第一批被砍脑袋的就是他们啊! 完全就没了回转交换利益的余地。 如今那个寿王又下了严令,王侯勋贵一律不得出城,跑又跑不掉,就只能梗着脖子抵制,为自身利益和命运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于是,裴澈王徽几位宰丞,再加上左右仆射匆匆研究制定出的文书拿到太极宫一宣读,这些人就受不了了。 先是言辞激烈,不断诉说他们为大唐曾立下什么功劳,然后就是装穷,府中米粮铁钱甚少,全家不易。 京畿道不良帅秦若水一点不给他们面子,拿出一大摞账册指点各府家财,差点连他们兜裆裤的面料价值几何都喷了出来。 面对朝中众多大员的嘲讽,这帮人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之下就动上武行。 “嘭”的一声, 还是那个卫国公李定国,又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区别就是这次倒下的不是裴澈,而是另外一个宰相豆卢瑑(豆卢,复姓)。 这老头六十多岁了,虽然是个文官,但火气一点不比武将出身的李定国差。 一甩流出的鼻血,蹦起来又扑了上去。 “老夫打死你这个大唐的白眼狼儿!” 崔沆与豆卢瑑关系极好,见老伙计吃亏,也撸着袖子冲进战团。 一时间,大殿上咒骂声不断,鞋帽纷飞,好不热闹。 裴澈急得直打转儿, “君前失仪啊,豆卢相公,崔相公,莫要复当年郑相公之举啊!” 这个郑相公指的就是郑畋,在唐史上也曾留下浓重一笔的重臣。 一年前就因为看不惯前宰相卢携对起义军的敷衍态度,再加上不同意南诏尚公主的请求,在朝会上用砚台砸了卢携一个满脸花,李儇大怒之下,将他贬官,弄到凤翔当节度使去了。 结果裴澈话音一落,李儇却冲他摆了摆手, “太极殿是越来越有人气了,就让他们打,朕就看着。” 当双方几十人战到白热,就在刑部侍郎李溥抵不过勋贵们的围殴晕厥在地时,李儇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只三彩骆驼,“啪”的一声就摔碎在案前青砖上! “金吾卫何在?重臣殴斗太极宫,怎成四海表率?全部抓起来送大理寺待审,罚俸三年!” 早在外面支愣着耳朵的张直方马上跑了进来,环视一眼后,一挥手, “全部带走!” 说完,对李儇隐晦地神秘一笑。 而李儇旁的秦若水也是低着头,嘴角泛起一丝弧度。 就连正被押走的豆卢瑑偶一回头看向李儇时,眼中也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去蹲大理寺大牢了。 当殿中只剩下裴澈,王徽,秦若水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鄴和张直方时,李儇这才把身子坐正,不顾帝王威严地咒骂了一句, “格老子的,总算暂时把他们抓进去了,一群腌臜泼才,首鼠两端的小人!” 张直方躬身, “陛下放心,双方分别被羁押在大理寺东西二牢,豆卢相公,崔相公等人的床铺早已铺好,李侍郎受伤是个意外,但已送往太医局,不过没有大碍。” 李儇点了点头,“倒是让他们为朕遭了皮肉之罪,有些对不住了。” 然后转头看向其他诸人, “虽然已将阻力排除,但朕还是要问一下,寿王的这个军管策略在百姓中推行下去,百姓若不支持该如何?” 裴澈没有说话,而是站在那里一阵恍惚。 他是老实人,此时才想明白这是豆卢瑑等人配合当今天子演的一出戏,力求清除朝野中的反对声。 且直到今晚,这些城中望族勋贵的数量已经急剧缩水,先是被博野叛军烧杀掳掠,百十户人头落地。 现在剩下的,有资格站在太极殿的又都抓进大理寺大牢,余下的猫狗寥寥几只,已经威胁不到今后一应策略的施展了。 他看着李儇与王徽不断分析军管利弊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一脸从容淡定,似乎一股真正的帝王之气冉冉而起,突然有种落泪的情绪。 “历代先帝啊,当今天子已褪去顽劣,初露峥嵘,万请佑吾大唐千秋万世!” 想到这里,他欣然一笑,也参与了进去。 “陛下,臣以为,日前寿王大肆在城中贴满告示揭露黄巢恶行,此实有可取之处,如令太学生将内容加以丰富,或可对军管之策大有裨益...” “陛下,臣以为此军管之策不能与百姓徭役赋税并行,成为常态政,应由议事堂各位宰丞会同三司商议后,形成一项应急律法,只在对应各种危机时施行,轻易不可动用!” 右仆射刘鄴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位被田令孜关起来的礼部侍郎,如今因为卢携自尽,右仆射这个位置没人,就把他提了上来。 诸人闻言点头称是,算是又过了一条。 于琮却在此时紧皱眉头, “陛下,既然军管不与徭役并行,乃是一己之策,则朝堂比与之钱帛方为稳妥,但自从黄巢王仙芝肆虐东南,切断了各州道赋税钱粮的要道,目前各府库空虚,仅存不足五十万缗,吾等俸禄不提,可这兵将与农工的却不可扣下不发啊!” 意思很明显,国库没钱了! 我们这些当官的可以暂时不要工资,但要是不给守城兵将和农工工资,一旦引起他们的不满,长安可就危险了。 于琮的身份特殊,不但是尚书左仆射,还是驸马都尉,李儇的姑祖父,娶了他爷爷唐宣宗的四闺女广德公主。 此言一出,原本还热烈的讨论声一下子就安静了。 政策再好,没钱谁都玩不转啊! 却不想李杰眼珠儿直转,嘿嘿直笑,看在这些大臣眼中却怎么越看这位皇帝越猥琐呢? “诸位卿家莫急,咱们是没钱,但有个人可是发了一笔大大的横财啊!” 啊? 群臣面面相觑。 张直方听得眼角直跳, 他感觉自己伙同寿王和其他几个大将军隐匿起来的那八辆宝车可能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