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找到沈之瑜时,她双目无神,泪痕犹在,被那群难民剥得一丝不挂,额角破了个口子,身上满是乌紫的淤青。 手腕被割开,流出的血被人用碗接着,还有人拿着锈迹斑斑的匕首在她身上比划,说着如何剔骨取肉生吃了她的话。 这是晏昭这辈子第一件追悔莫及的事,因为他很清楚沈之瑜存了死志,他敬佩且尊重,也需要她劝服这些难民。 可当真正看到她这番模样时,却明白了这些难民不能用常理度之,他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妄图用温和的手段,取得这些人的信任,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他离开,而是用不容置疑的强硬手段,迫使他们臣服。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皇兄秉持严酷的刑罚,不容情理,也真正明白了老师所说的,帝王之道,在于御,天子之剑开锋,在于断情,这是充满杀伐征略的字眼。 他必须舍弃无谓的良善,做出真正利于时局的选择。 是以,愤怒难抑的荀玉和胥松在他的命令下带着军士,将那些难民团团围住,关进囚车,同样激愤难掩的难民恶毒地咒骂着。 抄起能拿到手的东西砸向躺在门板上的沈之瑜,她还是木然,这一夜好像把一辈子都过完了,可以去死了。 这些难民如何能把自己的悲痛愤怒倾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 纵使相处的时日尚浅,胥松和荀玉也明白沈之瑜是一个有傲骨的善良女子,她可以死,却不能被人这般折辱。 晏昭脱下外袍包裹着她,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沈之瑜失血过多,身体冰凉,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木然地睁着。 行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无人可以照料沈之瑜,晏昭都不敢多加冒犯,只好请来随军的医者先给她治伤止血。 却也只能给她治一治手腕额角的伤,身上的淤青就无计可施了,她如今像一尊脆弱的瓷器, 连着几日都没说过一句话,也不肯进食,有人略略靠近,她便浑身发抖。 晏昭没了办法,只好在附近的州郡高价寻了个老妇,请她代为照料,附近州郡的人一听要照看地是个从陈郡来的女子,都不肯,生怕染了疫症。 这老妇只是一介村妇,艰难困顿没了法才壮着胆子来,她虽细心良善,照料人却是乡下惯常的粗鄙法子。 晏昭只好派人快马加鞭递信给王府,让陈叔寻个会照顾人的女子送来。 岂知那信被嬷嬷瞧见了,会错了意,只当晏昭年岁不小,赈灾劳苦,需得女子抚慰纾解,便知会了轻罗与流萤。 轻罗虽有些意动却害怕南地的灾疫,支支吾吾不肯言语,倒是流萤满口应下,她自恃美貌一向看不起唯唯诺诺的姐姐。 本身也心气高,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如今得了个机会,就巴巴想着南下,在她看来,殿下找女人,一路上自然会护好她,除了颠簸劳累些,当是没什么了。 若是让殿下瞧见了她,定是被她迷得移不开眼。 虽然不得不承认,小姐貌美惊人,可她身量未成,还是个黄毛丫头,哪比得她风情无两,撩人无限,若是殿下尝过了她的滋味,哪里还咽得下小姐那等干柴? 是以,流萤这些日子愈发嚣张,今日还闹到姜姒跟前。 这两日,姜姒白日省食,夜里还要爬树去给芰荷送吃食,天气越来越热,伤口容易脓肿发炎,芰荷未曾就医,担心着她的伤情,姜姒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憔悴的不得了,顶着两个黑眼圈困倦的不行,心绪难平,正欲出门找那些侍卫撒撒火气,支使着他们去榆树上打蛇。 那些侍卫除了不准她出琼玉阁,其他无有不应,姜姒心里埋着气,白日里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无故生事。 这样有个好处,那就是一到了晚上他们就困得不得了,时不时偷摸着打盹。 姜姒就跟他们熬着,为了芰荷她也得熬下去! 脾气躁着,流萤撞到跟前,瞧着她面色憔悴,眼底青黑一片,丑了不少,越发得意,扭着腰施施然从她身旁过,还故意撞了下姜姒。 弄的她头晕眼花,心悸晕眩,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又腻着嗓音挑火气。 "我说小姐啊,怎的这般憔悴?奴婢瞅着都丑了不少呢。" 她说话间,还挺了挺傲人的双峰,往前挤着姜姒,她险些立不住摔倒。 "小姐这般病弱,殿下又是高大威猛,俊朗非凡,往后小姐进了门,可怎么经得起折腾?" 说着又掩唇娇笑起来:"小姐还能不能过门,还未可知呢?往后啊,这昭王妃指不定谁当。" 姜姒面色微冷,反唇相讥:"就算我当不上,你也是妄想!" "奴啊,可不求能当上昭王妃,奴只求殿下多疼疼奴。小姐还不知道吧,奴婢一会儿就要捡了行装南下,殿下叫奴过去伺候着呢,可不像小姐,身份尊贵又如何?只能在这府里眼巴巴望着,好了,不说了,殿下的人该催了。" 姜姒见她转身欲走冷声道:"慢着!" "我与晏书白不过是一纸婚约凑成的怨偶,他如何与我何干?往后你也不必拿这些话刺我,我未曾在意分毫,不过是不堪其扰罢了。" 她隐于广袖的指甲深陷进手心,说话却漫不经心,全然不顾自己心里如何绞痛如蝼蚁啃噬。 时至今日,姜姒也说不清自己对晏昭是个什么心境,只是不再怀有期待罢了。 她姜姒是骄矜的,不肯弯腰低头的,也不会哭求改变了心意的男子回头,她只会洒脱的放手,若是可以她甚至还愿奉上祝福。 流萤想看她为情爱,气怒跳脚那是不可能的! "小姐这般想,奴可就放心了,说不准往后一同侍候殿下,奴还能诚心的侍奉您呢。" 流萤倒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只她直言自己的野心,很多人就及不上了。 不过她所言,于姜姒绝无可能。 当年行过六礼行聘娶之事时,文贵妃拉着她的手,要她余生幸福安康,绝不许晏昭有他人。 如今时过境迁,他们不循守旧诺,姜姒虽无可奈何,却是万万不肯再嫁过来的,只是依着嬷嬷的性子,往后少不得逼她,不得不好好打算一番。 可她当真想问问晏昭,问问他当真是有了他意吗? 气血上涌,姜姒回到妆台前,打开妆奁细细看着里面精美的簪钗步摇,取出一把足够锋利的,面无表情地出去。 守着门侍卫,见小姐拿着一把锋利的簪子抵着自己的脖颈,一步一步逼向前。 "让我出去!" 她声色疏冷,眸光直直看向他们。 "小姐使不得啊,快些放下发簪!"侍卫们提心吊胆地往后退,却不肯放行。 "给我让开!"姜姒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细白的脖子开始渗血。 "快去请嬷嬷过来!"一侍卫着急地吼着身后的人,又对姜姒道:"小姐可别让我等难做,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今日你若是还敢拦我,那就把我的尸体关在这琼玉阁!我父亲功勋累累,为国捐躯,我母亲与贵妃情同姐妹,我姜姒是晏书白往后名正言顺的妻,你们虐杀我的女婢,把我像囚徒一样关着,事事听下人支使,可知谁是你们真正的主!若是殿下回来见到一具死尸,你们又如何交代!" 那些侍卫被姜姒冷声质问,有些动摇,不敢再拦着。 风风火火过来的周嬷嬷听了这话厉声道:"小姐好大的威风,可知你父亲旧部反叛,若是尸骨尚存便是挖出来鞭尸都不为过,你如今一介罪臣之女,能嫁给殿下已是天大的幸事,不思感恩,反倒闹些幺蛾子出来,真当殿下非你不娶了?可知如今京里多少高门闺秀上赶着要给殿下做妾,哪一个不比你身份高贵知书达理?" "如今变故频生,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一纸婚约废了又如何?正好腾出位置给配得上的人,你若有胆量有骨气,就往颈下三寸扎,看看嬷嬷会不会拦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