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王即位之后,非但没有收敛之前飞扬跋扈的姿态和刚愎自用的处事方式,反而变本加厉,无论是在个人的生活方式上还是在内政外交的处理上愈发无所不为,将楚国一步步带向无底的深渊。 历史上关于楚灵王个人生活喜好方面有一个十分典型的概括,曰:“楚王好细腰。”在《战国策》中,通过一段对话体现出来。这段对话发生在楚威王和大臣莫敖子华之间。楚威王苦于人才难觅,求问于莫敖子华,说当下人才缺乏,如何才能找到像楚国历代几位名臣那样的人才呢。 莫敖子华以一个典故回答,说楚灵王非常喜欢细小的腰身,于是王公大臣为了投其所好,纷纷以节食的方式来塑造“细腰”,每天仅进一餐,结果饿得头昏眼花。人不能独自站起来,非得靠扶在墙壁上;从马车上下来,一定要借力于车轼。任何人都喜爱美食,然而为了有一个细小的腰身愉悦君王,都坚持少吃,即使饿死也在所不惜。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那么如果为君者喜爱贤明的臣子,为臣者则纷纷努力成为这样的人,楚国就不难出现可以比肩前代名臣的贤人了。 通过这则故事,可以看出楚灵王对于“细腰”的喜好可谓是代代流传。而在其他典籍中,“楚王好细腰”经常与“越王好勇”并列使用,说明君王的个人喜好往往决定了国家和生民的命运这一道理,以此讥讽历代昏君误国之事,警示为君者时时克己自省,避免重蹈前人覆辙。 不过在历史演进之中,随着社会文化语境的变化,“楚王好细腰”逐渐发生了内涵的转变。最初仅仅是用来形容楚灵王的个人喜好对臣子的影响,是作为一个讽喻性典故而存在。然而,“细腰”二字,竟由指代臣子向指代宫中女性转向,而“楚王好细腰”的意义,也变成了突出他喜好美色、淫 乱宫中行为的注解了。 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楚灵王之蛮横恣肆和骄奢淫逸人所共知,他力主搭建的“三休台”就是最好的铭证。“三休台”是章华台的别称,是楚灵王在公元前535年于古华容县城修建的离宫,倾举国之力,耗数年时间,高数十丈。之所以被称为“三休台”,是因为人拾级而上,途中需要休息三次方可登顶,足见此台规模之宏大。 除了“三休台”之外,章华台又被称为“细腰宫”,因为楚灵王的个人癖好成为了楚国全国的审美趋势。宫女更是当仁不让,为满足灵王眼福,纷纷节食塑身。一时间,细腰美女充盈宫中,歌舞升平,章华台由此得名“细腰宫”。 讽刺的是,“楚王好细腰,一国皆饿死”,成为了历史对楚灵王的最好评价,可谓一语双关。当楚灵王沉浸在细腰美女——当然也可能有“美男”有相关的史书记载,因为楚灵王的个人取向也存在一定争议——的身段舞姿中;庙堂之臣正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满足灵王之好以求荣华富贵、仕途平坦时;为这一切买单的,无疑是全国的百姓。因此“一国皆饿死”,可不全是因为节食瘦身而死。 章华台落成之后,楚灵王自然意欲炫耀一番,于是广邀诸侯,希望他们参加庆典。不料遭到冷遇,几乎无人回应,因为各个诸侯对于楚灵王的昏庸荒淫深以为不屑,皆不愿与之为伍。无奈之下,楚国只好采取无赖手段,以武力侵犯相威胁,逼迫鲁国国君参会。鲁昭公来到章华台,为楚灵王助兴,灵王也算“讲义气”,没有亏待鲁昭公,将楚国传国之宝——大屈宝弓,赠予鲁昭公。不过可笑的是,楚灵王此举乃是一时冲动,待到冷静下来之后顿觉后悔不已,竟然令臣子向鲁昭公讨回,其为人可见一斑,楚国国格由此荡然无存。 章华台其实不止一处,楚灵王看中乾溪之地景色优美,于是再度劳民伤财,把“章华台”在该地“原样复制”了一个,以满足个人玩赏之雅兴。 楚灵王对于城郭亭台的喜好不亚于他的“细腰之癖”,在修建两座章华台后仍不满足,广选天下之址。公元前538年,派遣他的弟弟弃疾修建许城;同年,又修建钟离、巢州等城郭;公元前531年,继续大兴土木,修建陈、蔡二城。这些工程每每耗费民力,搞得怨声载道,失去民心不说,还造成了生产力的严重丧失,形成了坐吃山空的局面,由此埋下了无穷隐患。大夫申无语一语成谶:“楚祸之首,将在此也。” 唐太宗以“水”和“舟”来比喻君民关系,指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楚灵王身为人君,不为民为国谋取福祉,反而滥用神器,满足自己享乐之好,而为此受苦蒙难的,是其治下万千生灵。楚国这一潭深水,被他一次次搅扰得不得安宁,以至于风浪骤起,最终倾覆的是楚灵王这只貌似强而有力、实则不堪一击的小舟。 楚灵王舍我其谁的霸气更多体现在了其在外交事务的决策处理上。楚王非常喜欢召集诸侯来本国会盟,体现楚国大国地位,符合楚王本人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和一贯高调的行事风格。 楚灵王三年(公元前538年),楚国遣使来到晋国,说楚国希望举行会盟,邀请晋国及其盟国前来相会。晋国对此一开始并不热衷,因为两国一是中原大国,一是南方大国,龙争虎斗是少不了的,因而晋国不想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司马侯进谏晋平公,说“还是应当去参加会盟,楚灵王现在气焰正盛,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上天之所以让他得意一时,或许就是想藉此让他招致怨恨。楚灵王如此德行,百姓自然也不会和他一条心,这样他即使想同我们争夺霸业也是有心无力了。” 晋平公不同意,说楚国正陷于内耗之中,况且晋国本身地势艰险,物产丰富。这样好的局面下,怎么能坐视楚国称雄? 司马侯答曰,不能趁他国落难而本国兴起就由此称霸,这样做会让自己陷于不义,十分危险。商纣王荒淫无道,周文王宽厚仁慈,前者终为后者取代,可见欲成天下之人,德行十分重要。 晋侯采纳了司马侯的建议,让人回复楚使说国君有事在身不能参加会盟,至于晋国的盟国,本身就已经臣服于楚,因此楚国大可以邀请这些国家而不必知会晋国。晋侯还答应了楚灵王联姻的请求。 楚灵王对于自己的会盟提议心中也没有底,于是请问郑国的子产,向他讨教诸侯国对会盟的反应。子产说晋国一定会允许其盟国前来参加,因为晋国国君昏庸无能,臣子各个中饱私囊,当了国家蛀虫,因此晋国没有大志。况且当年宋国弭兵之会上已有约定,晋国不可能冒着丧失信誉的危险违约。而晋国的那些盟国,一是惧怕楚国强大的军力,二是希望能与楚国修好,都会前来会盟的。不过,有四个国家可能缺席,它们是,曹、鲁、卫、邾四国。 会盟如期举行,如同子产所言,曹、邾二国自称国内发生祸事,鲁国假托祭祖,卫侯则言身体有恙,皆不至。大夫椒举私下里对楚灵王说此次会盟事关楚国霸业,切不可造次。并列举夏启的钧台之享;商汤的景亳之命;周武的孟津之会;齐桓的昭陵之会;晋文的践土之盟供楚灵王选择,灵王决定效仿齐桓公昭陵之会。 随后楚灵王问于左师和子产,两人分别献上礼仪六项以供楚灵王参考。在整个会盟期间,楚灵王让大夫椒举不离左右,以期椒举可以指正自己的于礼不当之处。但从头到尾椒举不发一言,楚灵王便问其故,椒举只得回答自己也不懂齐桓会盟时应当遵从的礼仪,楚国君臣之庸可见一斑。 在对待参加会盟的诸国使臣上,楚灵王表现得极不恰当。楚灵王耽于游猎,对于没有按时到达的宋国太子佐不闻不问,最后派了一个使者对太子佐说自己在祭祖,会把宋国的礼品献上。傲慢态度展露无遗。而相比于徐国国君,太子佐的遭遇甚至是幸运的。由于徐国国君是吴国后裔,楚灵王据此认为他怀有二心,竟然将他拘捕。 楚灵王的蛮横举动令他丧失人心。大夫椒举进谏,希望楚灵王可以以礼服人,并以夏桀会盟,有缗背叛;商纣会盟,东夷背叛;周幽会盟,戎狄背叛为先例,警示楚灵王,但楚灵王置若罔闻。子产面见左师,对楚灵王的行为十分鄙视,言楚灵王现出本性,骄纵难安,必将不寿。左师判定灵王不日将尽失人心,终将遭弃。 楚灵王会集诸侯,耀武扬威仍觉意犹未尽,于是大举进攻吴国,攻克了吴国城市朱方后,擒获了自齐国逃难至此的庆封,并把他的族人全部杀光。椒举再次劝阻灵王,让他不要轻易杀庆封,说只有完美无缺的人,才具有杀戮他人的资格。庆封在国内胡作非为,如何可能在这里服服帖帖地引颈就戮?倘若他散布对陛下不利的谣言就麻烦了,楚灵王不从。 楚灵王令庆封游街示众,让他边走边喊出自己的罪过。不料庆封大声呼喝出了楚灵王当年夺嫡篡位的暴行,并力劝诸侯不要与楚国结盟。楚灵王惊惧之下立斩庆封。 楚灵王继续着自己的恣意妄为,带领诸侯攻破赖国。赖国国君自缚双手、口含玉璧、肉袒抬棺,来到楚军帐下谢罪。楚灵王这次终于听取了椒举的建议,松绑、受璧、焚棺,以礼相待。随后把许国人迁入赖国境内,留下斗尾龟和公子弃疾筑城,自己返回国都去了。 不料同年七月,吴军进犯楚国边境,逼迫楚国分出人力物力加强守备,一时间楚十分被动。楚国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在楚灵王四年、五年两次对吴国大规模动兵,都因为吴国准备充分而遭到败绩,虽然还没有对国力造成伤筋动骨般的致命打击,但也使得本就入不敷出的国家又背负了额外的重担。 楚灵王伐吴不利,遂调转矛头,借陈国国室内乱的机会,插手陈国内政,派公子弃疾挥师东进,攻灭陈国。随后在新拿下的土地上进行大规模的迁徙,使得数个地方的人民不得不放弃经营已久的生活而举家搬迁,这些举措对百姓物质生活和精神心灵造成的切肤之痛楚灵王当然不会有所感受。 楚灵王十年(公元前531年),楚国又把目标定格在了蔡国身上。楚灵王以会盟为由,将蔡国国君骗到申地,设伏杀之。随后,楚国大军将蔡国围了个水泄不通。晋国会集多国谋求救蔡,但诸国没有出兵,晋国并没有独自对抗楚国的自信,只好遣使入楚,自然无功而返。楚国攻灭陈、蔡二国后,声势日渐浩大,楚灵王睥睨四方,俨然已有称霸天下的意图。 楚灵王呼风唤雨无人敢违,要会盟就有人和他会盟,要攻伐就能够攻伐,要筑城就筑城,如此下去无人约束,势必人神共愤,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