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硕到平凉来仿佛视察,随便问了一些平凉如今的情况,农事、民事,当然还有灌溉渠。 赵正对这些事了如指掌,不需要簿册便如数家珍。 目前包含新开垦的荒地,平凉共有田地五百八十八亩,其中四百六十亩用来种稻,五十八亩种菜,还有七十亩是河滩新地,正在育肥,九月以后种麦。 至于小米之类的杂粮,平凉不打算种了。 产量不高是其次,主要是难吃。 人口上,平凉如今有九十三户,三百七十八口,丁壮一百一十四人。比去年这个时候,户数总体减少,一是因为去年冬天饿死了许多人,还有一部分人逃荒,导致户数减少。二是受婚嫁诏的影响,村里鳏寡为了少缴税,重娶的重娶,改嫁的改嫁,这样又减了一些户数。 好在年前招了二十丁户,总的来说,人口还算平衡。 赵硕一边听一边点头,忽然问道:“我听说你们村在用一种曲辕犁?形制如何?有何特点?” 赵正道:“之前春耕时我和村里的铁匠、木匠一起改的曲辕犁,比之前的直辕犁要小,更轻,人畜都省力,非常适合在山间、峡湾里耕作。我把这个报到县里去了,古县丞亲自操弄了一番,也觉得合适,说是夏收过后就在全县推广。” 赵正让张茂纯把琳儿牵走,和赵硕两人上了防护墙,赵硕站在墙头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村里的祠堂,那里有角楼,角楼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自眺望远方。 “你这还有哨卫?” 赵正笑笑,道:“殿下送来十万贯铜钱,我平凉日日焚香跪拜,上下却着实提心吊胆,生怕贼人惦记,就设了这角楼!” 赵硕“啧”了一声,气笑了,“好好说话!” 赵正嘿嘿嘿笑道:“就是防贼!不是自夸,平凉如今情形在苍宣算一枝独秀,我怕贼人来抢。不过平日里站岗,却是为了防灾,眼下天干物燥,怕走水。” “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贼人敢惦记你平凉?”赵硕轻“哼”了一声,道:“你之前与吐蕃人交手的构筑草图我看过了,你懂军阵?” “殿下何时看到的?” “你没回来之前,我在祠堂里看到的。” 赵正定了定神,他没想到自己的阵地草图被人看了去。被赵硕一问,想着该怎么说,要说自己军神转世,还是说天赋异禀,好像都有点跳大神的嫌疑。 正心忖时,赵硕忽然深吸一口气,道:“不过也确实,平凉安西老兵多,你们年轻人也都是安西军的后人……懂军阵不是理所当然吗?“ 赵正便使劲点头,“正是!” …… 两人站在墙头,语气平缓、神色泰然地友好沟通了一番,双方就平凉发展、老兵近况等一揽子问题坦诚地交换了意见。 毫无主题、东拉西扯将近半个时辰,眼见不早,赵硕便要告辞,说是凉州开府,翔鸾阁新建,家中诸多事宜需要亲自打点,就不叨扰了。 赵正不知道赵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赵硕要走,便毕恭毕敬地礼送出村。 赵硕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元良,翔鸾阁这名字如何?” “甚好!”赵正心不在焉地回答。 赵硕哈哈笑了几声,策马扬鞭,带着右武卫绝尘而去。 望着在官道上渐行渐远的那行人马,赵正眨了眨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赵金玉问道。 赵正摇头,心中隐隐觉得凉王在下一盘大棋,就是他这起手式不走寻常路,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前还没见到赵硕的时候,赵正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应对凉王殿下的幕府之邀,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绑去凉州的准备,早就把不去的理由都编排好了。 从小的说,他赵元良拖家带口,心有牵挂。从大的来说,平凉仍旧遍地残垣,亟需重建。这些陈词滥调上回就托梁队正转达了,这回不一定有用,但是只要拉着赵硕到村里到家里转一圈,却也是实情。 相信赵硕这人不会以权势压人。 结果凉王殿下在平凉呆了两个时辰,对征召赵正入幕府的话却只字不提。赵正提前准备的话术瞬时便没了用武之地,憋在肚子里的话变成了一股气,此时扰得他心绪有些不宁。 段位有点高! 赵金玉见赵正愁眉不展,心道莫不是凉王提出了什么非分的要求,于是安慰道:“元良,你若是真想去凉州,做兄弟的也想通了,你去便是了。不过休沐了,你可记得回来看看。” 赵正看了赵金玉一眼,哎! 你不懂,我赵元良岂是攀炎附势之人…… 幕府?哪有赚钱逍遥!我脑海里还有一堆计划,肥皂、香水、皮蛋、火药、诸葛连弩、钢管、枪械、火炮、飞机、导弹、火箭,黑弹头…… 还有太空飞船,银河舰队……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哉! 赵正摆着手回了家。 一进门,却看见周春兴高采烈地在那比划,手里拿着一匹绢。周盈则一脸惆怅地坐在一旁,双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 “这绢……”赵正指着桌上堆的、周春手里拿的高档布料,“谁送的?” 见赵正回来,周盈起了身,“午时,来了几个戴展翅幞头的郎君,看上去就非富即贵,他们说,这是凉王殿下赏给我和春儿做衣裳的……郎君,这个凉王找你作甚?” 赵正长呼了一口气,这是打算砸死他这个里正啊! 等着吧,他肯定还要来…… 天色稍黑,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快马加鞭,赵硕一行总算在关闭城门前赶回了州府。在都督府外,王渠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了风尘仆仆的赵硕,脸色也不太好看。 “二郎,你这一走就是一天,都督府你不要了?” “别废话,过来扶我一把!”赵硕在马上感觉两股打颤、肺腹倒置。这一路狂奔着实辛苦。王渠让赶紧上前,搀扶着赵硕下了马,“那个赵正见着了吗?人呢?没跟你回来?” 赵硕一摇三晃,黑暗里,脸上笑得十分得意,“见着了,不过我没提这事。” “怎么就不提了呢!”王渠让吃了一惊,“你来回四五个时辰,就是为了去平凉看稻花?” 赵硕坐在都督府的门槛上,喘匀了呼吸,良久,才道:“越没本事的人,就越赶着来凉州。越有本事的人,就越多理由不来凉州。我且熬着,我不能先乱了主宾。拭目以待吧,渠让!有朝一日他赵元良要来,不是我请来的,是他自己开口哭着喊着求我带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