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便宜外甥,笑着道,“不错,是个好孩子。” 开始他只以为是小孩子沉不住气,一到安康城就径直找过来了。 现在看来是小瞧了对方,人家上门是抱着孝心来看望舅舅的,不谈国事。 不得不说,这个操作还是很容易拉好感值的。 林远图接着道,“舅舅谬赞了,漠西苦寒偏野之地,消息不通,可我也经常听商课谈论舅舅,每有惊人之语,发人深省,外甥听闻之后也是佩服不已。” 林逸明知道对方是故意吹捧,但是还是抱着好奇问,“那这塞外是怎么说的? 不学无术? 游手好闲? 坐享其成?” “舅舅误会了,” 林远图昂头解释道,“我塞外不通王化,衣不守采,食不重味,不虚美,不隐恶,舅舅这一片赤子之心,快言快语,反倒是受我塞外百姓喜欢。” 林逸听着这话很是舒心,高兴地道,“不错,做人呢,一定要实诚,舅舅我就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人。” 随即眼睛飘向了面前的礼单,毫不客气的打开后扫了一眼,眉开眼笑的道,“大外甥,你这太客气了,大老远的过来,带这么多东西,舅舅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金银珠宝不计,光是牛羊马匹就有三万头! 虽然大部分由内阁做主留在了朔州,但是从塞北赶到朔州,也是不近的路程! 不管漠西人的人品怎么样,起码态度是到位了。 据何吉祥说,从永光皇帝开始,漠西就没送过这么大的礼。 到德隆皇帝时候,漠西已经不把大梁国放在眼里了,进贡制度也是有名无实了,有时候只拿一些牛羊皮毛应付一下。 甚至秋冬的时候,还会进梁国打草谷。 不过,也不会太过分,顶多也就杀一些倒霉的百姓,劫掠一些物质,吃饱喝足一番后就走了。。 只要不像瓦旦人那样深入腹地,以攻城掠地为目的,大梁国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舞照跳马照跑。 林远图朗声道,“此乃外甥的一片心意,舅父不嫌弃才好。”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林逸转过头,对着垂立在一旁的洪应道,“回头吩咐礼部一声,等我这大外甥回去了,把本王上好的茶叶带上二斤,不能空着手回去,不然也不像话。” 按照规矩,番邦进贡,他得薄来厚往。 意思就是,不管你番邦给多少,老子以德服人狗大户,回礼一定多多。 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盐铁,不计其数。 多到你不好意思。 总之,在实力不济的时候,也算是一笔维稳开支。 但是,到林逸这里,这个规矩就行不通了。 那不是冤大头吗? 他连脸都不要,还讲什么礼? “舅父客气了,外甥愧领。” 好半晌之后,他才琢磨出来这位舅父的意思。 如果是这位和王爷私人送的,就不会通过礼部了。 大概就是这位和王爷只想用几斤茶叶就把他们打发了。 “拿着吧,你也是个爽快人,不矫情,” 林逸满意的点点头道,“特别烦那些磨磨唧唧的人,茶叶虽然名贵,但是还得比得上感情? 有时候啊,得罪一個人有很多原因,拂了对方一片好心,也是一种得罪。” 给你东西,你不要? 几个意思? 看不起我? 还是想故意表达不满? 林远图道,“谨遵舅父教诲。” 就这么短短一会,他就对这位和王爷的不要脸的程度又多了一份认识! 他身为漠西王子,什么样的好茶没有喝过? 再贵还能贵到哪里去? 这不是闭着眼睛说瞎话嘛! 传闻果然是真的! 小气、不要脸、睚眦必报,没有一样是谣传! “喝茶,喝茶,” 林逸光着脚踩在椅子上,胳膊肘搭在膝盖上,端着茶盏道,“天热,多喝一点,不然难熬。” 林远图道,“多谢舅父。” “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嘛呢,一家人不要搞的这么见外,不要那么拘谨,否则都会弄得很累,” 林逸又犯了好为人师的毛病,尊尊教诲道,“时间长了,实在有碍身心健康。” 林远图拱手道,“舅父说的是,母亲也经常说我处事经验不足,此次来安康城,还望舅父多多指教。” “据我所知,你父皇只有你一子,不出意外,这漠西的江山以后就是你的了,” 林逸不得不羡慕独生子的好,“以后啊,这漠西皆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一言九鼎,你哪里需要学习什么为人处世,凡是你说的都是对的,凡是你做决定都是对的。 你不找别人的麻烦就算不错了,别人又哪里敢挑你的错处。” 只有弱者才需要学会为人处世,需要学怎么讨好人。 像他上辈子在孤儿院时候,从记事起那些阿姨就开始教他要“听话”、“懂事”。 为了得到好孩子的标签,他竭尽全力的装作乖巧的样子讨好所有人。 直到出社会,接触的多了,他才发现有钱人孩子的教育是怎么样子。 他们教授孩子的是“自我”和“自我超越”,如果他们的孩子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做纯粹的舔狗,家业是守不住的。 林远图想不到林逸会说的这么直白,只能讪笑道,“外甥难堪大任,父皇正值壮年,能得父皇羽翼庇护,实乃幸事。” “你看又过分的谦虚了,” 年轻人虚心求教,林逸自然不吝赐教,大大咧咧的道,“不过有时候谦虚也是好事,不然本事不大,脾气太大,会很麻烦。” 林远图听完后,把和王爷的话仔细咀嚼了一遍。 似乎意有所指。 只能硬着头皮,陪笑道,“舅父说的是。” 林逸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满天繁星,笑着道,“行了,你这一路过来,估计也是累了,就赶紧去驿馆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是,外甥告退。” 林远图恭恭敬敬的走出了客厅。 林逸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将来也是个人才啊。” 洪应道,“潘多已经让人盯着驿馆了,除了这位王子出来,别的都在老实呆着。 宣国公主进宫后,圣上与娘娘设宴,夜里就留宿了。” 林逸道,“我那老子是什么态度?” 洪应道,“圣上只是说了两句客气话,饮了一杯酒就回麒麟宫了。” “太子呢?” 林逸接着问。 谷閃 “晚宴结束,太子出宫,回了雍王府,” 洪应笑着道,“何吉祥大人已经嘱咐宇伯须领御林军保护太子安全,王爷尽管放心就是了。” 林逸突然好奇的道,“宇伯须家那四姑娘嫁了没有?” 洪应陪笑道,“未曾婚配。” 和王爷曾经有意无意的表示过对宇文涉表示过:我对你妹子日思夜想。 宇文须只要还没蠢到家,就肯定不敢随意把这位四小姐打发出去。 林逸笑着道,“辛亏没嫁,要不然本王还会有点小遗憾呢。” 洪应试探性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林逸叹气道,“我也没什么意思。” 洪应恍然大悟。 心下大喜,宇文须无论如何都要意思意思了。 沿着偌大的庭院回廊,信步走到了明月的房间。 见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脸上都起疹子了,便道,“这都什么季节了,还穿这么厚? 脱了,只穿一件肚兜就行了。 小孩子的火力比大人旺,不要觉得他冷。” 前三个月的孩子,自带免疫,抵抗力强,不会那么容易感冒发烧。 最坑的就是大人觉得孩子冷,热疹、耳湿疹、痱子不断。 他自小在孤儿院照顾的孩子可能比绝大多数人多,经验也比绝大多数人丰富。 说他是半个育儿专家,也不算夸张。 “是。” 一旁的乳娘熟练的解开了孩子的衣服。 林逸又指着孩子的脑袋道,“夏天不需要穿这么厚,冬天如果穿的像这么厚,也得有个小枕头。” 一般人头胎按书养,不管是谁都会告诉你,新生儿不需要垫枕头。 但是有实际育儿经验的人都知道,冬天孩子穿的厚,衣服把肩膀垫高了,脑袋悬空,是必须要有枕头的。 否则孩子一定落地醒,根本就睡不安稳。 孩子只是不会说话,又不是傻。 哪怕是真正的傻子,也有本能,怎么舒服怎么来。 “王爷说的是,” 明月笑着道,“都是奴婢的疏忽。” “这孩子啊,还算乖巧的,不怎么闹腾,” 林逸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紧跟着问道,“洗澡了没有?” 明月讪笑道,“姑姑们都说孩子身上有元气,洗多了就没了。” “胡说八道,” 林逸很是肯定的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一定要洗澡,哪怕不是一天一洗,也得保证两天一洗,这么热的天,不洗澡像什么样子。 赶紧去准备开水,放温热了洗澡。” “是。” 一众人不敢违拗,慌忙去准备。 林逸对明月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什么是细菌,夏季最容易滋生细菌,要是不洗澡,孩子就容易得病。”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讲科学! 要讲卫生! 新入和王府的金香看的眼热。 越来一个丫鬟生儿子就能有这种待遇啊! 林逸在假山后面乘凉,眯缝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感觉到浑身燥热。 迷迷糊糊地,就成了事。 看着面前娇羞欲滴的金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时候吧,他还是挺喜欢这股子不管不顾的泼辣劲。 无论是紫霞明月,还是杜隐娘、胡妙仪,都要脸,做不来这种事。 漠西使臣入安康城已经有五日了。 宣国公主依然在宫内与孙娘娘母子情深,秉烛夜谈。 王子林远图以学习的名义,整日厮混在安康城的小学、初中。 至于别的使臣,干脆就是闭门不出。 “你这外孙,很是有出息啊,” 林逸一边往嘴里丢野莓,一边被酸的龇牙咧嘴的道,“想不到能这么沉得住气。” 德隆皇帝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林逸,冷哼道,“瓦旦入塞北的时候,朕御驾亲征,太子监国,凉水河一战,大雪纷飞,粮草不济,大军士气低落,如果不是袁昂将军冒死突围,后果不堪设想。” 德隆皇帝说的隐晦,但是林逸还是听明白了。 长的面红齿白,文质彬彬的漠西王子,不是个好人呐! 眼前漠西可汗亲自领军,御敌于外,漠西王子这趟出来不是求援的! 而是拖着大梁国的救援,希望他老子死了,他能继承漠西的王位! 如果再继续忍下去,说不定跟太子林詹一样,一年又一年,没个头。 到时候谁熬死谁,还说不定呢! “姜还是老的辣的,” 林逸不得不佩服德隆皇帝,透过简单的现象能直接看到本质,“儿子佩服。” “哼,” 德隆皇帝冷哼道,“察必可汗要是死了,我大梁国就得直面瓦旦,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林逸道,“那父皇的意思是? 不知道可有什么教儿子的?” 德隆皇帝摇摇头道,“你们厉害着呢,朕能有什么教你们的呢。” 说完便闭目养神,无论林逸说什么都不肯再应一句。 “倔老头子。” 林逸无奈的离开了麒麟宫。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喂金鱼的唐贵妃。 吞咽了一下口水之后,正要上前,又看到了他老娘和孙娘娘的身影,便悄声转身就走了。 “看来这宣国公主和可汗的感情也不怎么样啊,” 林逸淡淡道,“在这里开开心心,俨然忘记了他男人还在与瓦旦人浴血奋战。” 潘多笑着道,“王爷,据说宣国公主入了漠西之后,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林逸好奇的道,“这汗王除了一个儿子,可还有什么兄弟姐妹,这林远图就这么笃定他老子死了他就能继承王位?” 潘多道,“汗王生性多疑,出征之时把两个兄弟都带在了身边。” “然后却想不到,最后对他捅刀子的会是自己的亲儿子,” 林逸打着哈欠道,“权利真是个好东西,能探出人性,看透人心。” 在权利和利益面前,所谓的亲情完全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