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就那样趴在那里,纹丝不动。 约莫一刻钟后。 一辆小汽车开来。 程千帆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看清楚了车牌,如鹰隼般冷静锐利的眸子闪过一道寒芒: 是邹凤奇的车子。 车子停下。 站在小汽车踏边的两个保镖跳下来,警觉的看了看四周。 随后,一名保镖拉开车门。 先是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下车。 然后是一个中等身材的胖子下了车。 是邹凤奇! 目标确定。 程千帆放下望远镜,食指扣在扳机上。 …… 程千帆没有开枪。 他微微皱眉。 邹凤奇的身影被一名保镖还有和服男子挡住了。 程千帆没有动,冷静的猎手在等待机会。 就在此时,跑狗场的经理亲自来迎接邹凤奇。 他老远就伸出手。 邹凤奇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跨出两步,准备和来人握手。 就在此时。 ‘砰!’的一声响。 子弹从枪口掠出。 正抬手的邹凤奇的脑袋就像是被一棒子打爆的西瓜,鲜血和脑浆一起飙出,肥胖的身体仰面倒下。 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正跑过来握手的经理愣在当场,惊恐的看着地上那脑袋被打烂的尸体,红的白的,就如同他下午喝的辣豆腐脑。 尖叫声响起。 周围的跑狗爱好者、赌狗们在这一刻如鸟兽般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和服男子一把拉过一名保镖,挡在自己的身前。 自己快速后腿,一屁股坐进车子里,疯狂的拉上车门。 与此同时,子弹发射所在处,程千帆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那个日本人逃生的反应极快,没有给他射杀的机会。 程千帆毫不犹豫的扔下步枪,摘下手套。 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快速下楼,从后门离开。 拐进了一个巷子,随后又一个转向,从另外一个偏僻的街口拐进去。 一辆黄包车等在那里。 上车。 装扮成黄包车夫的姜老四压了压毡帽,拉起黄包车跑起来。 年轻的学生安静的坐在车上,周围人来人往,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 约莫半小时后,黄包车在一个巷子里停下。 程千帆下车,姜老四没有说话,拉起黄包车就走。 程千帆进入巷子,一个助跑,翻越了墙头,猫儿一般跳下。 七绕八绕,约莫七八分钟后,程千帆走出一个弄堂。 来到之前那个石库门民居前,轻轻敲门。 “谁啊?”周茹在里面问。 “吴表妹,是我。” 门开了。 程千帆闪身而入。 周茹警惕的看了看外面,立刻把门关上。 “水不够热。”程千帆在里屋说道。 “还在烧,没想到组长你这么快回来。”周茹在房门外说道。 “就这样吧。”程千帆说了句,然后便听见索索脱衣声,继而是哗啦啦入水声。 周茹羞红了脸,呸了一声。 程千帆胡乱泡了澡,回来后本可以不洗澡的,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选择冲洗一翻。 他不确定自己从逸园那边回来的路上有没有沾染到一些不易察觉的味道。 总之,小心无大错。 冲洗完毕,程千帆换上自己之前穿的那套西装。 周茹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古龙水过来,喷了喷。 嗅了嗅鼻子,满意的点点头。 又拿出一瓶女士香水,在小程巡长的身上喷了喷。 然后是帮程千帆抹发蜡。 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 程千帆看了一眼有些怯怯、羞涩的周茹,“想什么呢?快点,便宜你这丑姑娘了。” 这一句话把周茹惹恼了,什么羞涩都不见了。 刚刚新抹了口红的姑娘张牙舞爪扑上来,抱住程千帆,恶狠狠的在他的脖颈,以及白衬衣领子上印上了几个唇印。 程千帆站在大衣镜面前,仔细看了看,皱了眉头,说了句,“嘴巴怎么这么大?” 说着,扭头看了周茹一眼,“像大洋马的嘴,吓死人。” 周茹怒目圆睁,攥紧拳头,我忍,我忍——组长,我要是被日本人抓了,我一定供出你,然后再自杀! “厨艺不错嘛。”程千帆看者桌子上的饭菜,朝着周茹竖起大拇指。 刚刚还悲愤不已的姑娘,立刻展露笑容,圆脸抬起,骄傲的昂起下巴。 四道菜。 芹菜炒香干。 清蒸鲈鱼。 凉拌海蜇丝。 木耳炒蛋。 还有一个蛋花汤。 程千帆开了两瓶黄酒,吃得很快,喝的也块。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吃完喝完抹了抹嘴巴。 走了两步,他皱起眉头。 酒还没到位。 便让周茹又开了一瓶黄酒,直接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瓶。 又走了两步,满意的点点头。 …… 半个小时后。 李浩开着车来到延德里,将喝的烂醉如泥的帆哥搀扶下车。 延德里的街坊惊讶的看到,李浩竟然婉拒了嫂子白若兰留饭,逃一般的倒车走了。 众人还在疑惑的时候,便听到小程巡长的家里响起来白若兰愤怒的尖叫声。 “这口红印是怎么回事?” “程千帆,你给我说清楚!” “说,这是哪个狐狸精干的?” “程千帆,你别装睡,给我起来说清楚。” 然后便是花瓶打落在地的声音。 兴奋的围在门口听热闹的街坊们顿时明白了,难怪浩子那小子跑得快,这是怕殃及池鱼啊。 然后便听到程千帆嘟囔了一句,‘别烦我’。 紧跟着,白若兰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小宝过来劝架的声音。 ……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面色铁青,在他的面前是脸都被抽肿起来的和服男子。 邹凤奇是老牌北洋军阀,此人主动站出来投靠大日本帝国,能够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 帝国占领了上海,攻陷了国民政府的国都。 这对中国人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根据情报研判,类似于邹凤奇这样的前军阀、失意政客,可谓是蠢蠢欲动,希求投靠帝国,再次获得权势。 只是出于种种考虑,大部分人虽然心动,但是,还处于犹豫阶段,没有跨出那一步。 在这种情况下,邹凤奇所能起到的榜样作用是日本方面最看重的。 现在呢? 邹凤奇还没有在伪政权走马上任便被杀掉了,榜样作用倒是还在,只不过是惊惧的榜样。 三本次郎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些已经暗中同帝国接触的摇摆之人,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邹凤奇,可能会吓得缩回去。 “滚出去。”三本次郎指了指和服男子,骂道。 和服男子鞠躬、哈依一声,捂着脸出去了。 …… “吴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三本次郎板着脸看向吴山岳,“此事会不会是党务调查处的报复行动?” “不大可能。”吴山岳皱着眉头说,“上海区已经被摧毁,我们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弃暗投明,效忠大日本帝国了,即便是有个别漏网之鱼,也多是行政人员,非战斗人员。” “覃德泰那边呢?”三本次郎问道。 “也不可能,上海区行动股掌握在我的手上,覃德泰的手里应该没有多余的行动人手,况且,根据我们的观察,覃德泰似乎还没有发现上海区出事。”吴山岳说道,停顿了一下,稳妥起见,他又补充说道,“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敲门声响起。 “进来。” 荒木播磨与汪康年推门而入。 “说说吧。”三本次郎阴着脸问道。 这两人被他派去案发现场查探,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课长。”荒木播磨敬了个礼,就要开口汇报。 “请汪桑先说说看。”三本次郎突然说道。 汪康年有些惊讶,他看向荒木播磨。 “让你说,你就说。”荒木播磨冷冷说道。 …… “对方这次刺杀行动非常成功,应该是提前埋伏好,待邹凤奇出现后,一枪毙命。”汪康年边思忖边说。 “枪手事先藏匿在距离跑狗场门口约一百二三十米开外的一个楼上,从窗口开枪的。” “属下与荒木君一起去枪手开枪处查看,那是一处空关的房子,枪手丢弃了一把中正式步枪,地上有遗弃的白手套,此人是带着手套作案,并没有留下指纹。” “除了步枪和手套之外,枪手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这是一个非常谨慎之人。” “此外,还有一点,枪手不可能没有看到穿着和服的森也君,杀死邹凤奇是大功,但是,杀死一个日本人,同样是不小的功劳,此人却能够忍住此种诱惑,没有开第二枪,殊为难得。” “一击毙命,得手即远遁。”汪康年总结说道,“枪手应该是一位枪法精准、精通刺杀,心性果决之辈。” …… 三本次郎看向吴山岳。 “据我所知,党务调查处内部并没有这样的人。”吴山岳明白三本次郎看过来的意思,回答说道。 党务调查处主要的对手是红党,以抓捕、审讯、策反为主,且党务调查处背靠国府,行动的时候甚至可以请求军方协助,基本上每次行动都是以多围少,对于这种专司暗杀的神枪手的需求不大。 一句话,他们此前是国家暴力特务机关,不是杀手集团。 真正精于刺杀行动的是戴春风的特务处。 特务处? 吴山岳心中一动,这种行动手法,确实是很像是特务处所为。 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汪康年说话了。 …… “不可能是党务调查处。”王康年摇摇头,“上海区这边枪法最精准之人在我的三组,都随我过来效忠皇军了。” “短时间内,武汉那边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他们不可能、也不会冒然派遣枪手过来。”汪康年说道,“此人的行动手法和心性,属下倒是想起来两个人。” “汪桑请说。”三本次郎精神一震,语气也有稍许温和,说道。 “红党特科的‘鱼肠’和‘陈州’。”汪康年说道,“此二人是红党特科最神秘的王牌行动高手,身手不俗,且枪法精准,心思缜密。” “说来惭愧。”汪康年继续说道,“属下在弃暗投明之前,就一直致力于捕拿此两名红党,对这两个人的行动风格非常清楚,故而今天在现场看了后,便立刻想起这两个人。” …… 三本次郎的脸色阴沉下来。 汪康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鱼肠’? 那不就是濑户内川,不,确切的说刘波这个帝国叛徒吗! 刘波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离了上海,这件事一直就是三本次郎心中的一根刺,因为此事,他还受到了机关长阁下的训斥,此事也被三本次郎视为奇耻大辱。 三本次郎看向荒木播磨,“刘波的步枪射击水准如何?” 荒木播磨想了想,他想到了濑户内川的档案中有一份十余年前在军校的评语:精于射击,优等! “精于射击。”荒木播磨回答说道。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气的咬牙切齿。 刘波竟然可能已经潜回了上海,还涉嫌枪杀了特高课重点保护之人,这令三本次郎无比羞怒,此不啻于是被人啪啪啪在脸上甩了几耳刮子。 …… 三本次郎发怒,汪康年也赶紧识趣闭嘴。 “汪桑,请继续说。”三本次郎看了汪康年一眼。 “是,属下继续说说陈州。”汪康年微微鞠躬、点头,继续说道,“‘陈州’此人,比‘鱼肠’还要神秘。” “两年前,属下带队抓捕红党,我的人和疑似‘陈州’之人交过手。”王康年边回忆边说。 “当时,丁乃非带队包围了三名红党,对方绝无逃脱之可能。” “一名枪手突然出现,此人凭借一己之力救出了那三名红党,我方十余人死伤,其中多半被其一枪击杀。”汪康年的表情阴沉,“最令属下无法释怀的是,此人竟然还全身而退了。” “那是你们支那人无能。”荒木播磨说道。 吴山岳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汪康年脸色微变,看了荒木播磨一眼,最终低下头,没说话。 “荒木。”三本次郎沉声说。 荒木播磨哈依一声,立正站好。 “汪桑,所以你认为动手的是红党方面的‘鱼肠’或者是‘陈州’?”三本次郎说道。 “是的,课长。”汪康年点点头,“或者说我更加倾向于是‘陈州’所为。”汪康年想了想,说道。 三本次郎刚要问原因。 “绝对不可能。”吴山岳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