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散人骤然发难,云霓惊得花容失色,闪身挡在秦重面前。 青云散人的掌力,云霓最是清楚。数十年内家修炼,所谓开碑裂石,只是寻常事。此时含怒出手,这一掌真要拍中,秦重不死也得重伤。 电光石火间,秦重推开了云霓。往前一跨步,一记重拳直击。 “嘭。”一声闷响,一拳一掌,硬撞在了一起。 秦重只觉一股大力,好似巨浪一般轰然砸过来。心口一闷,登登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抬头向青云看去,目光从未有过的凝重。自十二岁以来,人人都在传说秦重神力,无不夸赞天赋异禀。沙苑监内,没有人能正面击退秦重。 但是今天,神力不仅未能建功,反而,硬生生被人击退。 然而此刻,青云散人的震惊,更甚于秦重。她面上虽云淡风轻,但是整个手掌连带手臂,都被反震的酸麻不堪,隐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反观秦重,只是被震退了两步,根本毫发无伤。好一个天生神力,青云心里由衷赞叹。 “再接我一拳。”秦重大喝一声,挥拳冲向青云。 青云散人面色凝重,不敢小视秦重。微微一撤步,身子向左半旋,轻飘飘拍出一掌,拂过秦重的手腕儿。一刹那,秦重突觉失去了重心,身形一个踉踉,不由自己的向前栽倒。秦重心中一惊,猛然翻身而起,一脚踢向青云。 “好。”青云赞了一声,单掌一撩,正撩在秦重脚上。失力的感觉,再次笼罩了秦重。关键时刻,秦重身子向上纵起,连环鸳鸯脚踢出,连消带打,一气呵成,化解了青云手上的劲道,又迅速反击了回去。 秦重与青云交手,劣势太明显。秦重所学,乃是战阵杀伐之术,讲究大开大合,势大力猛。配合他天生神力,可谓天衣无缝,足以纵横沙场。而青云散人修的是内家功法,数十年修为。从境界上说,已经高出秦重一大截。 况且,青云散人步法轻灵,辗转腾挪,如分花拂柳,快如闪电。 步法,却是秦重最大的劣势。严格说来,他根本没学过什么步法,完全就是战阵冲杀的路子。近身格斗,他与青云相差太远。之所以还支撑未败,则是神力的作用,加上秦重反应敏捷,一时间倒是有来有往,旗鼓相当。 云霓早看傻了眼,双手握在胸前,痴痴望着打斗的两人。 师傅骤然出手,出乎了云霓的意料。她怎么都想不到,一向高傲的师傅,竟会自降身份,对一个晚辈动手。然而,最大的意外,却是秦重。她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已然很高估了秦重的武艺。但是,秦重再次震惊了她。 秦重与青云散人,对战二十多招,不落下风。 青云散人冷哼一声,身形陡然一晃,一掌拍向秦重面门。久战不下,青云散人打出了火气。试想,她一世外高人,与一个小辈儿对战,本就跌份儿。哪知二三十招过去,秦重却越战越勇,丝毫不露败相。 青云眼神一厉,拍出单掌一个虚晃,裙下轻动,闪电般蹬出一脚。 “啊?”旁观的小道姑,突然一声惊叫。这一招裙里腿,乃是她师傅成名的杀招,无影无形,快如闪电。倏忽蹬出,百发百中。江湖上,多少成名豪杰,就是毁在这一招之下。因为裙里腿太过阴狠,所以青云从不轻用。 电光石火间,秦重福至心灵,下意识沉胯,双手如抱球,正是太极拳中一式野马分鬃。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了青云的裙里腿。秦重拧身上步,太极掤字诀顺势而发。“嘭”的一声响,青云如遭重击,倒飞了出去。 “砰砰。”青云撞上桌案,才稳住身形。桌上茶盏瓷器,一阵乒乓乱响,碎裂了一地。青云恼羞成怒,纵身而起,拂尘好似无数利剑,直刺秦重。 对着袭来的拂尘,秦重急退数步,却也躲避不开。这拂尘原本软绵如丝,而此刻被灌注内劲儿,根根挺直如剑,就像百柄千柄利剑,一齐向他刺来,实在是躲无可躲,避如可避。尤其是,青云急怒出手,更是劲气激扬。 仓促间,秦重身子后仰,一脚踢向青云手腕儿。青云人在空中,拂尘轻轻一抖,立时变刺为抽。“啪”的一声,实实的抽在秦重肩上。秦重翻身后撤,远远躲开青云的追击。青云见伤到了秦重,拂尘一甩,停下了脚步。 秦重衣衫破碎,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你方才那一招,叫什么名字?”青云冷静下来,立时想起,方才秦重击退自己的那一招,简直如神来之笔,轻描淡写,真可谓妙到毫巅。 秦重身上鲜血淋漓,他却毫不当事。对青云的问话,好似没听见。三两步走到门口,大喝一声,“三饱儿,取我铁枪来。” 院子之中,早被仆役们围满,都伸着脖子,向着堂屋里瞧。 三饱儿瞧见秦重的伤势,登时红了眼。狠狠的一咬牙,登登跑出了院子。他比所有人都清楚,秦重取铁枪,这是要与人拼命。 “秦重,别打了。”云霓跑过来,一把抓住秦重手腕,带了哭腔。 说实话,刚才那一刹那,云霓被吓着了。从师傅踢出裙里腿,她的心就紧紧的揪了起来。后来,秦重使出了精妙的一招,竟躲开了裙里腿,瞬间将师傅远远击飞。那一刻,云霓忽然恍惚了一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秦重被拂尘击伤,云霓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了。 可是,她不想秦重再受伤。 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儿,云霓目光温柔如水。心里有一块地方,忽然一下好似裂开了一样,从未有过的刺痛,痛中却又有着酸酸的甜。云霓的心乱了,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只是,抓着秦重胳膊的手,越抓越紧。 “你还要打?”青云散人皱了皱眉,她不想打了。 “既然你使出了兵器,我自然舍命奉陪。”秦重目光平静,腰背挺直。他有自己的骄傲,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一战。 这一刻,秦重气息凛然,透着决绝。 “你?”青云散人为之气结,脸现羞恼。对一个后辈出手,已失了气度,再用出拂尘伤人,那就是欺负人了。这话传到江湖上,数十年英名难保。青云散人自知理亏,讷讷难言。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一时进退唯谷。 “秦重。”云霓声音软糯,摇着秦重的胳膊,一副哀求神色。 这时,三饱儿扛着一杆铁枪,吃力的来到堂屋门口。铁枪长八尺七寸,枪锋一尺三寸,枪身黝黑,佩着一尺长的白色枪缨。这杆铁枪,乃是秦禹田为秦重订制,枪重八十二斤。臂力稍差一点的人,根本提不起来。 只不过,这杆铁枪早被秦禹田封存,不许秦重再碰。 秦重接过铁枪,随手挽一个枪花儿,“砰”的一声顿在地上,青石的地面顿时碎石飞溅,生生砸出一个坑来。抬眼望向青云,战意汹汹。 “师傅。”云霓望向师傅,泫然欲泣。 “罢了。”青云散人叹了口气,心中后悔。云霓对这桩婚事,原本毫不在意,根本不知秦重为何人。是以,她才带着云霓一起,来到沙苑监退亲。如今云霓与秦重颇为亲近,明显动了情,只是还不自知而已。 这一趟,不但退亲不成,反而更生许多波折。 青云散人想到此,顿时烦躁起来。冷哼一声,说道,“我们走。” 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看着秦重说道,“你武艺不错,更兼天赋异禀,将来必有不凡成就,且好自为之吧,莫要再惦记云霓。” “秦某如何,不劳道长费心。”秦重森森一笑,盯着青云的眼睛说道。 “哼,不知好歹。”青云冷哼一声,快步离去。云霓松开秦重,跟着师傅往外走,却有些不舍,连连回头看向秦重,步履踟蹰。 看着云霓一步步走远,秦重心里,好似压上了巨石,憋闷的喘不上气来。忽有一瞬,他的目光,对上了云霓的眼睛。隔着远远的距离,那双澄澈的眼睛,正依依不舍的向他道别,其中,更蕴含着复杂莫名的情感。 一种难言的不甘,噌的一下涌上心头。 “必有一日,我要十里铺红,迎娶云霓。”秦重暴喝一声,猛的挥动手中铁枪,空气中发出呜呜的厉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远处的云霓,一下子定在了那里。双肩微微颤动,但终是没有回头。 慢慢的,走出了秦重的视线。 秦重此时的心里,除了深深的失落,还有对这桩婚事的疑惑。从小到大,他从未听人说过,自己曾定有一门娃娃亲。而小道姑云霓,竟是他的未婚妻。莫名多出了一桩婚事,秦重倒是没有抵触,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云霓是姓云么?家在哪里?秦重一无所知。就连青云散人所说婚书,秦重也未曾见过。倒向戏文里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想到云霓娇憨模样,秦重的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笑容,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果然有几分神奇。 “虎子。”秦沐瑶叫声带着哭腔,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姐。”秦重怕吓着秦沐瑶,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遮住身上伤口。但新伤旧伤鲜血淋漓,哪里遮得住?秦沐瑶一眼瞧见伤势,登时抽泣起来。 “你怎么回事啊?又弄了一身伤。”一把扯住秦重,往西跨院去。边走边招呼着小丫鬟,“娟儿,快去取些药粉,还有绷带来。” 秦重旧伤未愈,药粉和绷带,都由秦沐瑶收着,每日为秦重换药。 如今倒是简单,一切都是现成。 秦重将铁枪交给三饱儿,乖乖听着秦沐瑶埋怨。一路回到西跨院,被勒令躺在了床上,解开上衣。原本结痂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鲜血直流。肩膀上被拂尘所伤,看着倒是不甚严重,淤青一片,渗着血水。 但是秦重有感觉,肩膀酸麻无力,转动之时,钻心的疼痛。外皮伤势看着无妨,却是伤到了内里。这应该就是内家功夫,才能造成的伤势。秦重回忆着青云散人的招式身法,眯着眼默默参悟,却是不得章法。 忽的灵光一闪,他记起了太极拳。与青云打斗之时,他仓促间,使出了一招野马分鬃,化解了青云的裙里腿。并且顺势一个掤字诀,借力打力,瞬间击退了青云。太极拳果然厉害啊,秦重庆幸自己曾苦练过。 如今这世上,没有这门拳法。好好的修炼一番,可倚为保命杀招。 秦重想着想着,慢慢的迷糊起来,渐渐的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已是半夜时刻。房内点着一盏油灯,孤零零的跳动。窗外,青蒙蒙的好似铺着一层霜。似是起了风,院里树枝的影子,在窗户上摇来晃去。秦重口渴的厉害,起身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一通猛灌。 正在这时,秦重听到“砰”的一声轻响,好像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中。侧耳再听,又没了动静。秦重没有开门,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前,无声的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儿,趴在上面往外瞧。果然,院子里有人。 今日是十七,月光明亮,清晰的看见一道身影,从院墙边儿,向着秦重的住处摸了过来。人影娇小,虽蒙着脸,但秦重一眼认出,这是小道姑云霓。心里略略诧异,却没有出声。又悄悄的返回床上,闭眼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