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外人看来,秦重的举措有些鲁莽。但是,秦重却有自己的道理。 一则,双方只有十来步的距离。比这更远三四倍的距离,秦重可以做到夜射灯头火,而蜡烛纹丝不动。 避开小禾射杀道士,秦重有百分百的把握。 二则双方乍然相见,互不知底细。一般情况下,救援者不会贸然行动,所以道士必然也是这么想。 秦重却反其道而行之,完全出乎了道士的意料。 而且,秦重第一箭射向另一名道士,引得年轻道士回头,他才抓住机会,一箭封喉。 看似鲁莽,实则都在他计算之中。 小禾抱着秦重的腰,一直哇哇大哭不止。哭着哭着终于回过神儿来,身旁静悄悄已没有了一点动静。一边哽咽着一边从秦重背后探出头来,不由眉头一皱,哪里还有两个道士的身影? “人呢?”小禾悄声问道。 “跑了。”秦重说着,缓缓转过身来。 小禾惊觉自己抱着秦重,“呀”的一声松了手,猛地背转身捂住了脸,呜呜的也不知是哭还是羞。 秦重望着不远处的尸体,心里有些异样。微皱了皱眉,向着尸体走过去。 “我方才,我方才。”小禾忽的想起,秦重一箭射中了道士,一下转过身来。她想说,我方才明明看见你射中了一个道士。话刚出口,她已经看见地上的尸体,惊呼一声,又倏地转过了身去。 “不要过来。”秦重不想小禾看见尸体,可惜说的晚了。 “他?他死了吗?”小禾怯怯的问道。 “还没死呢,你要不要救他啊?” “我?”小禾一下怔住,救不救?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秦重靠近尸体打量一眼,只觉胃里一阵阵翻腾。道士死不瞑目,还保持着死前的狰狞。咽喉被利箭洞穿,一股股的往外浸着血水。秦重强忍胃里不适,蹲下身拔出长箭,血水一下喷溅出来。 强烈的刺激,让秦重喉头一紧,跑开两步哇哇狂吐起来。 上一次龙阳镇杀人,一是远距离射杀,二是仓促离开,他还没有太多不适。顶多事后想起,有些心神不宁。这一次可大不一样,近距离射杀,又见到死尸血水喷溅,哪里还能忍受的住? 但终是有过杀人经历,吐出几口浊气,秦重反身又回到尸体跟前。蹲下身在尸体怀里掏摸起来,翻了一遍,找到了一本书册,几片金叶子,几瓶伤药,还有一枚黑色的玉扳指。 黑玉很少见,端详半天也看不出端倪,干脆套在了自己手指上。还别说,大小很是合适。 金叶子和伤药都揣怀里,秦重翻开这本书册。只见扉页上,写着云笈七签。连翻几页,皆是蝇头小楷写就的一段段文字。诸如:不敢为主而为客,慎莫从高自投掷。侧身内想闭诸隟,正展垂壶兼偃脊之类。 秦重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一句也不懂。想来是道士的经书,顿时没了兴趣。 胡乱塞到怀里,站起身往四处打量,想寻个地方埋了尸体。 “在,在前面,有个坑。”身后,传来小禾弱弱的声音。小禾到底没忍住,偷眼往这边瞧了一下。恐怖的景象倒是没吓住她,毕竟医者见惯了生死。只是死了一个人,终究令她心头不安。 一把抓起尸体,秦重往前走了二三十步,果然有个半丈深大坑。一抬手,将尸体扔了进去。想了想,寻了些粗大的树枝盖在尸体身上,又费了半天劲,推了些石块泥土将尸体掩埋起来。 秦重办完了这些事,不由长出一口气。如此一来,也算是对得起道士了吧。 两人默然片刻,也无心再采药,遂相跟着下山回家。出了这样的事,小禾一路低着头心事重重。秦重也没有骑马,拉着缰绳跟在小禾身后,几次张口想问问原由,却最终都选择作罢。 “你是不是想问,那道士为何要劫持我?”小禾没有回头,忽然说道。 “嗯,我是想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吧。” “那两个道士,原本是问路。”小禾缓缓说道。 “问路?”秦重觉得诧异,怎么问路问的要绑人? “嗯。”小禾停下脚步,转回身说道,“他们问我,可见到过天空流火。” “哦?” “我说见到过。他们又问,可见到流火坠落在何地。” “你怎么说?”秦征莫名觉得,这事透着怪异。 “我见那两人目光不善,就说我不知道。”小禾想到那人面目,不由打个寒颤。 “然后?”说道这里,小禾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然后,他突然抓住我的脖子,往树林里拖。” “打听陨石坠落地点?这是干什么?”秦重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即便要找陨石,也不至于绑人吧? 秦重看了小禾一眼,心中有所明悟。小禾人生的漂亮,多半是道士见色起意,死的不冤枉。随之,两人又沉默下来,慢慢往山下走。小禾偷偷看一眼秦重,忽的脸色泛红,忙低下头去。 其实有些话,小禾没有告诉秦重。 道士原本是问流火之事,谁知另一个年长的道士,忽然说了句话,“竟是玄阴之体?” 年轻道士闻听惊喜欲狂,一把搂住小禾,满眼流露出垂涎之色。小禾羞恼又害怕,登时发出一声尖叫,却被道士一把捏住喉咙,想喊也喊不出来。直到秦重赶来,才解救了小禾。 小禾是学医之人,所谓医道不分家,自然懂得何谓玄阴之体。只是事关女儿家隐私,实在羞于启齿。 到了山下已是午后,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秦重才想起自己的叫花鸡,只得作罢。被秦重一说,小禾也是觉得饥肠辘辘。两人情绪被饥饿缓解,遂也不再耽搁,上了马直向镇上飞奔而去。 方一进钤饵镇,秦重立马觉得气氛不同寻常。 此时离着天黑尚早,街道上却是干干净净,竟一个人也不见? 小禾也觉到异样,不时左顾右盼一脸的迷惑。街道两边的店铺,全都莫名的关门打烊,就连小摊小贩也是见不着一个。她到钤铒镇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不由得紧张起来,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忽的,前方响起急骤的马蹄声,踏踏迎面而来。很快,三匹快马出现在视线中。马上骑士紧衣束袖,背上背着长弓箭壶,透着一股彪悍的气息。转眼到了近前,三名骑手齐齐勒马停住。 “敢问,可是秦重秦军爷?”居中一人抱拳问道。 “正是秦某,几位是?”秦重不知几人来路,抱拳应道。 “雷公堡雷老族长特来拜会,如今正等在大车店,还请秦军爷往去一见。” “哦?”这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啊。所谓拜会,莫不是打着先礼后兵的主意?“既是雷老族长莅临,秦某自当前去拜见。”秦重不阴不阳的说着,催动白马踏踏向前行去。 对面三人见状,脸上略显出恼色,但是很快又克制住。缓缓拨转马头,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大车店门前,赫泱泱站了二三十人,都如骑士一般打扮,紧衣束袖,背后背着长弓箭壶。听到马蹄声响,俱都望了过来。白马一露面,登时引起一阵骚动,望向秦重的目光,分明是赤裸裸的杀意。 “呵呵,几位在此拦路,是雷老族长的意思么?”秦重瞧着拦路之人,懒洋洋的说道。若真要动手,就不是如今的做派,巴巴的说什么拜会。眼前几人,不过是展露獠牙,借机表表忠心而已。 “不可造次。”大门前,一位中年人出声喝道。 拦路之人悻悻让开道路,眼睛盯着秦重,一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架势。小禾没见过这场面,身子禁不住向后缩了缩,紧靠在秦重胸膛上。秦重对拦路之人视如不见,一夹马腹缓缓行进大门。 院子里,大箱小盒堆了一大片,全都已经打开。金银、绸缎、玉器、药草,让人眼花缭乱。房檐下边,还摆着一溜的食盒,尽是各样的吃食。这样的大手笔,老鬼几个老兵八辈子也没见过。 两拨人都在院中站着,只有一人坐着。此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脸膛红润。一双眼睛威棱四射,望人一眼就好似一箭射来,令人心头砰砰乱跳。心志不坚之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此时,老者的手里,拿着一根断裂的锤柄,慢慢的抚摸着,面色平静不喜不怒。闻听声音,抬眼望了过来,正与秦重目光相对。老者随手扔了锤柄,站起身来一拱手。 “想必这位,就是神力小霸王秦重秦公子。”老者开口,声音洪亮。 雷公堡这么短时间,就把自己等人查的底掉,连绰号都清清楚楚。这一点,秦重早有预料。若是查不出,那还算什么雷公堡?雷公堡偌大名声,不会平白得来,总要有自己的道行。 “神力不敢当,某正是秦重。”秦重翻身下马,同样拱手见礼,不为己甚。 “器宇轩昂,矫矫不群,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老者赞叹道。 “雷老族长过誉了。”上来就捧,也不算新招式啊?秦重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心里却是腹诽。 絮叨了几句场面话,这时,老者一转身,低沉的喝道,“豹儿,还不过来?” 老者身后的护卫两边一分,登时露出了雷豹身形。雷豹精神萎靡,原本耷拉着脑袋。此时缓缓抬起头,一眼看见秦重,忍不住嘴角猛的一抽。想起所受的羞辱,一股冲天的怒火直冲脑门儿。 “跪下。”雷豹刚冲出一步,就被老者厉声喝止。 “爹?”雷豹梗着脖子,似是难以接受。 “跪下。”老者沉了脸,再次喝道。 雷豹不情不愿,“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身挺得笔直,脸也转向一边。 “呵呵,秦公子莫怪。”老者又是一拱手,说道,“不肖子莽撞,得罪了秦公子,老夫代为道歉。还请秦公子看老夫薄面,饶过他这一次。回去后,老夫必严加管教,重重责罚。” 秦重微微侧身,不受老者之礼。抬眼望向师傅石勇,却见他脸色沉肃,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雷豹被放出来,秦重不奇怪。如此阵仗,老兵们没理由继续关着雷豹。 令秦重奇怪的是,这一帮老兵可不是怕事之人,怎的现在如此老实?一个个闭口不言。若要说,他们被雷公堡的阵势吓住,那纯粹就是放屁。战场上生生死死多少回,他们会怕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呢?秦重一时想不明白,不由忐忑起来,莫不是发生了其他变故? “雷老族长言重,令郎只是砸坏了大门,没有什么饶过不饶过。”秦重说道。 跪在地上的雷豹,闻听秦重之话,直气的面庞扭曲。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雷豹低吼一声,腾的跳了起来,挥拳就向秦重冲了过去。却不料,老者微微转身,正挡在雷豹面前,一双眼睛射出凌厉的冷光。 雷豹对上父亲的眼睛,顿时心头一紧,扑通又跪在了地上。 “呵呵,修缮之费用,自然是雷家出。”老者背负双手,含笑望着秦重缓缓说道。 “这些东西贵重,咱们当兵的用不着,雷老族长抬回去吧。”秦重环顾四周的礼盒,笑着说道。 “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老者面色不虞,傲然说道。 秦重不以为然,但是抬手不打送礼人,也不好说太生硬的话。嘿嘿一笑抬步上前,正想继续推拒。这时,石勇咳嗽一声走了过来。“既然雷老族长一番盛情,秦重,莫要推辞了。” “好。”老者哈哈大笑,遂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后还当多多亲近。” “石某谢过雷老族长。”石勇抱拳说道。 “再过两日,正是老夫六十寿辰。”老者说道,“借今日之机,恭请骁骑营诸位驾临,小饮一杯薄酒。” “多承雷老族长抬爱,我等必定前往,恭贺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