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曹狎道: “‘盗窃伤人案’已经告破。” “自告‘铃’对判罚并无异议,罪犯‘达’对自己所犯的罪供认不韪,且不愿去乞鞫申诉,我宣布由秦落衡、阆和奋三人审理的案件正式结案,并无其他异议。” “来人。” “把窃贼‘达’押下去。” 说完。 立马就有牢隶臣上前,把达押到了县狱,现在只等官府发下告令,达也将正式开启自己的城旦生活。 城旦就是通宵达旦的修城墙。 不过秦落衡当时说的话却是有误,达虽然盗窃了1980钱,但并没有用这些抢劫来的钱财,所以依旧是属于‘居赀赎债’的行列,即是只需服短期劳役来‘还债’。 秦朝一天的工钱是八钱。 钱一千九百八,也就意味着,达只需做工两百四十八天,就可以正常的回家了。 铃拿到自己的钱,也是开心的回家了。 随即。 狱曹狎就脸色一板,看向正向外面走的郑安,冷声道:“郑安,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郑安装作没听见,径直往外面走。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他就被其他狱吏堵住了。 郑安脸色微怒。 他转过身,目光死死的瞪着秦落衡,还有就是狱曹狎,眼中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你们当真要这么过分吗?” 狱曹狎漠然道: “你这话是什么道理?” “你前面给秦史子他们提那么多要求,那时候你怎么没觉得自己很过分?他们只是史子,若非达自己犯了错,不然你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 “你前面嘲讽狱衙时可没觉得自己过分。” “现在输了,你就想一走了之?” “若是真让你走了,那这场博戏岂不就成了儿戏,那我狱衙岂不就成了整个曹衙的笑话?” “你可以走。” “但你必须完成你说过的话。” “写封自辞书!” “以一介白身离开狱衙。” 郑安脸色微变。 他自然不可能同意。 他当初是学室毕业,直接进到的狱衙。 若是白身离开,那就意味着他就不是秦吏了,不是秦吏,那也意味着他父给他调的职,当场宣告无效,因为这是吏员间的官职调动,白身是没资格进入吏员间官职调动的。 尤其他还没有爵位。 那份调任书,直接就失效了。 他是一个极为好面子的人,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他的脸可就丢尽了,他绝不可能同意! 郑安目光阴晴不定,沉思良久,才开口道: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但我没说是什么时候履行,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看还是等到明天吧,明天我亲自把这份自辞书送到狱曹你的手中,你看如何?” 狱曹狎不为所动。 冷哼道: “你真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 “你无非是想把今天拖过去,等你父帮你换了职位,那时候你再来狱曹自辞,但你都不是狱衙的人了,这份离开狱衙的自辞书又有何意义?” “你既然要求在今天内破案。” “那你也应当在今天就履行你说的话。” “你是想要食言吗?” 被狱曹狎当场拆穿了心思,郑安眼中闪过一抹焦躁,他双眼飞速转动着,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秦落衡身上。 他冷哼道: “想让我当场自辞,可以。” “但我昨天除了说要他们一天之内破案,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这三名史子独立破案,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帮他们呢?” 闻言。 众狱吏忍不住骂道: “郑安,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们帮没帮他们,我们自己还不知道?” “狱衙今天根本就没人去过旬乡,这个案子就是他们自己破的,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帮助。” “你自己输了,还在这里狡辩。” “真是可耻!” 狱吏感觉心胸都要气炸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一时间。 全场都对郑安大加指责。 但郑安已经完全不在意了,等众人的声音小下来,他才不屑道:“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就算你们今天没有去旬乡,但你们也可以口头相助。” “不然他们怎么排查到的‘达’?” “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的荆券,他们又是怎么注意到的?” “还有那刀鞘?” “这么多细节,几个没有破案经验的史子,就这么好巧不巧的发现了?这案子就算交给其他狱吏,恐怕一天之内也破不了吧,但他们三个就这么破了,你们是真当我郑安蠢不成!” 闻言。 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若是换做他们来破案,恐怕一天之内也破不了,先是问询,然后是缩小范围,其次找证据线索,一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花上两三天。 他们也不由迟疑了。 难道秦落衡三人破案真的有人相助? 狱曹狎也目光微凝。 他扪心自问。 就算是他,也做不到一天破案。 整个狱衙,有这个能力的,或许只有华狱掾。 而且他今天早上听到了一个消息,昨晚秦落衡去了华府,没准华聿真私下交给了秦落衡破案之法。 不过。 他自然不能把这个消息说出。 狱曹狎不满道: “狱衙何曾言而无信过?” “我既然答应了让他们三人独立破案,那这案件就一定是他们三人独立完成的,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名狱衙之人帮助。” 郑安不以为然。 轻蔑道: “你答应了?” “但他们答应了吗?” “我能够信得过你,但信不过他们。” 郑安扫了眼众狱吏,也是惹得众人怒目而视,随即他看向了秦落衡,嗤笑道:“说吧,究竟是谁在背后指导了你们,又是谁把破案思路告诉了你们,全都给我说出来吧。” “不要试着说谎。” “在场的都是狱吏,天天跟狡辩的罪犯打交道,你们那点说谎的水平,在我们眼里只会是漏洞百出,他们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可不会,我要是拆穿了,有人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你什么意思?”狱曹狎脸色一沉。 郑安轻笑道: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输的心服口服。” “不然......” “我对他们独立破案存疑。” 狱曹狎面露愠色。 “你!” 郑安不再言语,只是戏谑的看向秦落衡,他倒想看看,这三名史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才不信。 这是三人自己破的案。 其他狱吏面露犹豫之色,也把目光看了过去。 一时间。 三人成了全场焦点。 阆怒目圆瞪。 他现在心中无比的后悔,后悔前面打郑安时,下手太轻了,他就不应该留手,就应该下重手,下死手。 还敢污蔑他们。 还说他们破案是其他人帮的。 真是岂有此理! 要是有其他人帮,他们至于这么费力? 想到自己在外面忍饥挨冻,郑安却在这贬低嘲讽自己,阆心中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他恨不得上去揍郑安两拳。 奋也差不多。 唯有秦落衡还保持着镇定,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任谁被这么嘲讽,脸色都挂不住。 看着三人咬牙切齿的模样,狱曹狎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道:“既然郑安有疑惑,那你们就把你们的破案思路和破案过程讲一下吧。” 末了。 狱曹狎忍不住道: “讲的时候说话要严谨点!” 秦落衡作揖。 他也是让奋去讲破案经过。 奋从小在街巷里跑,口才无疑比他跟阆好上不少,让奋来讲,自然是最好的。 奋微微额首。 他走到中间,朝众人行了一礼。 随后便讲起了破案经过,从一开始的毫无头绪,到后面想到‘荆券’的线索,再到否定这个线索,以及开始亲身试验,再到看天色,缩小范围。 奋是越说越起劲,说到精彩处,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奋别的不说,嘴皮子是真利索。 一旁做记录的几个小吏,听到后面,只能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也是直接停了笔墨,任其表演,等到他表演完,才继续拿起笔做刻写。 在奋声情并茂的讲解下,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他才把破案经过全部说完。 狱曹狎期间并没有打断,等奋口干舌燥说完后,他才转过头问起了秦落衡,“是这样吗?” 秦落衡作揖道: “确是如此,但有一定夸大。” “不过破案的整体思路确实是这样,我们也是从毫无头绪,到慢慢的找到头绪,再到一步步理清思路,确定犯罪嫌疑人,以及后面不断坐实达的犯罪嫌疑,最后将其抓到狱衙。” “期间没有任何狱衙的人相助。” “请上吏明鉴!” 狱曹狎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贸然相信,实在奋说的有点离奇,跟他们以往破案思路以及破案方法完全不同,甚至显得有些荒诞。 他看向一旁的文书小吏。 谨慎道: “你们去趟旬乡,把旬乡的乡啬夫、里典、田典、以及那几个漂母找来,我要问一下他们情况,鉴定一下奋所言是否属实。” 说完。 他看向了华狱掾道: “华狱掾认为奋说的是真的吗?” 华聿点点头。 “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其实用不着把旬乡的人找来,他们的破案思路跟我们迥异,狱衙的人根本就指导不了,就说靠近距离反应,来推测犯罪人身高,这即便是我也不知的。” “再则。” “通过《月令》以及黔首的作息,来直接缩小范围,这种案例即便我在狱衙呆了十几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连我都闻所未闻,又怎么能给秦史子等人做建议呢?” “还有他们更是多次‘使诈’!” “从最开始发布告书,让‘仆’主动交上刀鞘,再到‘诈’达的妻,让其将达的实情透露,以及在审案时,用一枚假的荆券,诈的达当场认罪。” “这种连环‘诈’,非是狱衙的审案风格。” “这种种另辟蹊径的做法,已经超出了狱吏的常规手段,或许有狱吏能知道其中一种,但三种全部知晓,能灵活运用,甚至是敢真的使用的人,咸阳应该只有他们三人了。” “这也看得出来。” “破案并不拘泥于一种形式。” “有时的灵光一现,或许就能成为破案的关键,也能极大的减少破案时间,也能极大的提高狱衙的破案效率。” 说到这。 华聿也忍不住叹道:“我以前若能想到这些,或许我经手的不少案件,就能更快的破获,从而也能避免不少盗贼侥幸逃亡,以至于官府后续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重新抓捕。” “我建议把秦史子三人的破案流程,计于爰书,呈于廷尉府,然后由廷尉府发放到全国,供全国的狱吏参考学习,或许他们的另辟蹊径会点拨不少狱吏,从而提高全国的破案效率。” “彩!”一旁的狱吏齐声应和。 见华狱掾这么认可自己的破案思路,秦落衡也是颇为意外。 他本以为自己的野路子破案,会被人嫌弃,没曾想竟获得了一众狱吏的一致好评,他一时也有点受宠若惊。 听到四周的齐声喝彩,郑安的脸一下僵住了。 他本以为,让三人讲自己的破案经过,会让三人原形毕露,结果三人不仅没有原形毕露,还获得了狱吏的一致好评。 甚至华聿还建议,把三人的破案流程上书到廷尉府,更要将这份爰书发放到全国。 这什么概念? 这是要通告全国啊! 这也意味着,他的所有辩白之词,都被直接堵死了。 华聿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欺瞒廷尉府,不然一旦被廷尉府查出,就算华聿有背景,也一定会被严惩,这三名史子明显还不足以让华聿冒这么大风险。 那就意味着。 三人真的是独立破案。 全程更是没有一名狱吏参与过。 而他则输的一败涂地。 郑安脸色发白,身子更是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想要辩白,但不知该怎么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郑安几近绝望之时。 狱衙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虽然不快,却给人一股沉重的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众人的胸口,压的众人有点喘不过气。 众人皱眉,看向了衙外。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