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三月初六,春分,宜订盟。 洛阳城外十里联营,旌旗招展,浩浩荡荡近二十万流寇齐聚于此,汇冲天萧杀之气。 今日这番大阵仗是张献忠捣鼓出来的,汇聚了如今河南地界所有造反的义军势力,会师洛阳的同时,议定盟约。 大大小小十几股起义军齐聚,也算是造反界人士的巅峰论坛了。 作为此次洛阳会盟的东道主,同时也是河南地界势力最庞大的反军首领,张献忠当仁不让高坐首位,打量着左右两侧依次坐开的十几名义军首领。 对眼前这些人,张献忠心里多少带着些许怀疑。 会不会有跟自己一样,是朝廷的锦衣卫出身? 说不准啊。 自从老君观那日后,张献忠已经铁了心要造大明朝的反,也正因如此,张献忠这心里便没有一天是踏实的。 尤其是当他顺顺利利将自己远在陕西的老婆孩子接回来后,这心就更不踏实了。 皇帝似乎一点防备自己的打算都没有? 是笃信他张献忠忠心耿耿不会造反?还是说压根就没有瞧得起过自己,自信哪怕自己造反了,也能翻手镇压下来。 可若是后者的话,皇帝为什么要鼓捣自己去搅动民乱呢。 张献忠是真的想不明白朱由检到底想干什么,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强压住内心的惊惧,然后咬紧牙关把这个反造下去。 反造到头,就是开国皇帝! “诸位。”张献忠定下心神,起身高举酒杯:“今日我等之所以会师于此,皆因志同道合,谋求两件事,一者吊民伐罪,救苍生于水火之间,二者缔造盟约,共襄大事。” 堂下众人纷纷起身,右下一人开口言道:“赵元帅......” “时至今日,有些话我张某人就不瞒诸位了。”张献忠开口打断:“赵俊业乃某之易名,真名叫张献忠,曾为陕甘督师洪承畴麾下士卒,后入锦衣卫充任百户官,因不满朝廷无道、君王失德,愤恨之下弃官归隐。 本想着闲云野鹤了此残生,一路行至豫省,眼见饿殍遍野,骨肉嚎啕心实不忍,这才一怒之下举事兴兵,誓要为民除害,推翻这无道的朝廷。” 众人无不惊愕,倒有人反应快速,急忙离席,对着张献忠作揖言道。 “元帅高义!凡来为民立命者,多为苦命之人,元帅本为锦衣百户,富贵荣华,却甘心放弃只为为民做主,这份恤民爱民之大义实为天下人之楷模。” 马屁精说完话,帐内众人也算是都反应过来,纷纷对着张献忠作揖。 “元帅高义!” 张献忠动情,以袖遮面哽咽道:“张某何德何能当得起诸位如此盛赞,只是每每思及百姓之艰,这心便痛煞矣,兴兵举义,为的就是求一个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这戏演起来便没完,一群人又陪着张献忠惺惺作态一番后才各自落位。 客气话说完,也该聊聊正经东西了。 “洛阳城中兵不过两万,且多为无能之鼠辈,如今我等起大军二十万围城,破之易如反掌。” 张献忠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破了洛阳,河南一省尽入我等彀中,彼时只要我等同心协力,便可据中原而眈天下,东入苏杭,取江南富饶之利,聚四海通衢之便,便可扩军百万,北上京津而定天下矣!” 这饼画的够大,仿佛取天下如囊中之物,却足够激励的帐中一群没读过书的反贼首领们嗷嗷兴奋。 兴奋归兴奋、开心归开心。 这个时候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元帅所言甚是,如今朝廷已尽失民心,我等聚义之事料可必成,只是斗胆请问元帅,这破了洛阳之后,元帅意欲何为?” 张献忠微微眯起眼睛,面视开口之人。 此人叫傅之纯,濮阳来的一支义军,数量不多仅有五千余众,但却纪律严明,不似寻常流寇那般走哪抢哪,荼毒遍地。 虽然也和其他各支义军一样,对士绅豪族毫不留情,却从不痛下杀手,只是墨其财产不害性命,若是愿意重新编户齐民的,还能发放土地,一视同仁。 这傅之纯在濮阳招兵扩军,从不强拉壮丁,愿从军者留之,不愿从事者放之,因此所部五千余人皆为健卒。 张献忠早就怀疑这傅之纯的出身,如今听后者说出这番话更加笃信。 和自己一样,锦衣卫出身,皇帝派来的! 皇帝这到底是唱的哪出戏! 头疼着,张献忠开了口:“攻破洛阳之后,自然是举旗传檄天下,号召天下仁人义士共同推翻朝廷。” 傅之纯一语中的:“谁为主事之人?” 这话都多余问,张献忠搞出这次会盟,其野心路人皆知。 但张献忠却不能当仁不让的说,因此只好虚伪应付:“今日我等会盟于此,当然是各路义军豪杰共同推戴。” 张献忠说完这话,那傅之纯便面露笑容,让张献忠心里猛然一哆嗦。 心中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张献忠话音刚落,帐中便就有几人开口。 “元帅果然高义,既然是由大家推戴,想来便是畅所欲言,在下支持傅之纯傅统领,傅统领虽然年轻,起事的时间也不长,可其在濮阳素有威望声名,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慨迎义军,可见深得民心。 我等举义,不正是为了百姓吗,因此还是请傅统领为我等盟主吧。”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响应。 张献忠气的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 他也就是客气一句,谁打算跟你们这群人真玩民主了? 自古以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自己挑明了说吗。 张献忠咬牙切齿瞪大双眼,好在这不懂事的人只有傅之纯等五六個,余下的几人还算比较明眼,站出来反对傅之纯,支持张献忠。 票数,六对六。 唯二没有表决的只剩下张献忠和傅之纯两个人。 这下张献忠是真难堪了。 如果张献忠此刻厚着脸皮开口支持自己,那傅之纯肯定也会支持他自己。 到那个时候七对七还是一个势均力敌。 张献忠挤出笑容来:“今日我等会盟于此,就先不要聊这些不痛快的事了,来,先喝酒,什么事等打破洛阳之后咱们再在一起商议。” 等进了城,还怕找不到机会弄死傅之纯? 可张献忠的小算盘傅之纯显然早就洞悉,但见其笑道:“还是先说明白吧,诸位,破城之后再想议此事,可就是看谁拳头大了,当年这大明朝太祖皇帝濠州起兵的时候,淮西子弟们可也都认为能跟着朱元璋共富贵呢。” 这话说的险恶,张献忠再也忍不住,直接将杯子摔在地上,怒视傅之纯。 “姓傅的,你敢乱我等会盟之心!” 随着这一声响,帅帐之外,数十名张献忠的亲兵全涌了进来,手握腰刀面露凶光。 傅之纯观此场景不仅不惧,反而鼓掌大笑。 “诸位看到了吗,摔杯为号的节目大元帅都替咱们准备好了,这要是入了洛阳城,你们提着脑袋造反干到现在的势力,可全都给大元帅做了嫁衣啊。” 傅之纯的话一出口,便是之前支持张献忠的义军首领也面露迟疑,纷纷侧目看向张献忠。 这意思很显然了。 傅之纯站起身目视张献忠:“如今我等会师二十万于此,可不全是大元帅你的兵,你若敢杀傅某,盟军立时分崩离析彼此大打出手,洛阳城里的官军只需要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我等尽数拿下。 大元帅,你要想好了再下令。” 一群人无不色变,齐齐苦劝张献忠不可冲动。 后者气令智昏,咬牙切齿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话。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