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客堂之内,贾诩与曹昂师徒二人相对而坐,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让人闻之不由得心神一阵。 “何谓王道?”贾诩问道,曹真尚在思绪该如何表达,哪知道曹昂甫一开口竟让曹真当场石化。“大兄怎可如此言语?”曹真面色一变,出声劝道。 “不听话的,杀掉!”曹昂不理会曹真果决的说着自己的观点。贾诩眉头一挑,他倒是第一次听这般清新脱俗的释义,而后继续问道:“何谓霸道?” “听话的,也杀掉!” “额……那天道呢?”贾诩额前见汗。 “一边杀,一边高喊天诛之”曹昂正襟危坐,侃侃而谈。 “那何谓儒家之道?” “杀之前告诉对方一声” “何为帝道?” “我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公子大才。”贾诩点头赞叹道,曹昂的回答很入贾诩的心坎,因为在他的理解里,所谓大道至简,褪去所有的繁文缛节之后,大道的释义的就是如此简单如此清新脱俗。 曹昂没有一套令人头大的之乎者也就很对贾诩的胃口。 “公子可知尧舜与桀纣?” “古时的明君与昏君的典范,吾岂能不知?” “公子觉得,他们可有老师?”曹真听贾诩这一问,不由得搔搔头心道,贾先生何以问如此显浅的问题? 曹昂尚不知贾诩的目地,点头确认道:“身为君王自然是有老师的。” “既然如此,为何有师教者桀纣反成昏君,尧舜却成圣王?公子觉得这与老师的教导有关嘛?” 曹真面色微变,尚在思绪贾诩此话的破局之法,却见曹昂一愣,而后笑着道:“先生何以断定,桀纣乃是昏君?” 贾诩抚着山羊胡道:“自然是圣贤书中记载。” “圣贤又是如何断定?先生稍安勿躁。听学生讲解。” 曹昂广袖一挥,正襟危坐,开始与贾诩的辩论。“昏君与明君如何定论还有待商榷,夏桀距离而今太远以不好考证,就说纣吧。” 贾诩抬手请曹昂说论,“帝辛,子姓,名受,圣贤书上载其人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所犯罪行不胜枚举,西伯讨伐他的罪名为用活人祭祀是大逆不道。” “然也,书中确实这般记载。”贾诩确认道。 “用活人祭祀在今时看来是否是残忍的?先生觉得呢?” 贾诩想了片刻点头道:“若以今时来看确实是残忍的,不过在那时用活人祭祀是对神明的崇敬。” 曹昂听罢“嗤”笑出声,“神?如果世间有神,那就不该有战争,如果始皇帝真是上天之子那不会为项羽所灭,如果汉朝是天命所归,那大汉百姓不会像现在这般,赤地千里易子相食……” “在我看来,这是谬论。” “公子莫要将此言论公之于众,因为在当世看开,质疑圣贤是离经叛道的。”贾诩出言提醒道。 “我自然知晓,请先生听我所说,再说西伯为帝辛定的第二个罪名,荒淫无道,有多少女人可以定义荒淫。我是否可以这样以为?” “据记载,帝辛只有一子名为武庚吧?”天下共主的西伯却有九十九个亲子,谁荒淫无道?”听到曹昂的反问,饶是曹真搔破头也想不明白,曹昂这看似歪理实则无从反驳。 “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明什么?”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当年的西伯失败了,就叫叛乱,成功了才叫起义,君王的圣明与昏庸不在其是否荒淫好色,而在于百姓的有无衣食,着重点并不在于老师的教导,回到方才先生所问。”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古代求学的人必定有老师。老师,是用来传授道、教授学业、解释疑难问题的人。 曹昂此话,令贾诩眼前一亮,曹子脩果真是有才学之人,端的出口成章。 “公子才思敏捷,倒是令诩惭然。” 曹昂摇摇头道:“先生此言差矣,您生在我前面,懂得道理本来就早于我,我理应把您当作老师,我虽然生在您的后面,如果有些地方涉猎的比您多,您也可以向我学习,无论地高低贵贱,年纪大小,道理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师存在的地方。” “若用与书写当如何载?” “圣人言: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还请曹将军移步,某与弟子有要事相商。”贾诩向曹真作揖道。后者尚在惊愕有何事不能让知晓,就见到曹昂向自己努努嘴,大哥的话不能不听,当下点点头,抱拳行礼退却。 待曹真走后,曹昂问道:“不知先生有何事如此神神秘秘,连子丹也不能知晓?” 贾诩轻吁一口气,望向曹昂道:“此番出我口,入你耳,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还请先生直言。”曹昂抱拳道。 “汝之前可有师?”曹昂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贾诩应声再问:“既有事何来再拜师之礼?曹公子莫不是消遣于某家?” 曹昂心中腹诽道:“我哪敢消遣你这“毒士”若非老子是穿越来的,还真就和典韦栽你手里了,消遣你?那除非是脑子瓦特了。” “先生说得这是哪里话,吾此前确实有师,但是师父和师傅是不一样的。” “何意?”贾诩蹙眉问道。 “师傅与师父。”曹昂一字一顿的开口道。心中盘算了一会儿才算明了曹昂的意思,哑然失笑,这曹子脩当真是个妙人,如此解释虽然难免有诡辩的嫌疑,但是贾诩一时半会儿却偏偏找不出曹昂话语中的病句来。 贾诩西北寒门出身,“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这一十六字是贾诩牢记于心的座右铭,时常拿来鞭策自己。 其人自幼好学,对百家学问都有涉猎且能够汲取知识,有这样一套自己的见解,他本质上与曹昂一样,对权威是嗤之以鼻的,尤其是董仲舒、荀子、等先贤,将大道至简的学问里加入自己的主观想法翻译成晦涩难懂的书籍,在贾诩看来,百家学说的道理讲得就应该像曹昂说的那么简单,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杀掉,不屑于用所谓的大义去掩盖污浊。 曹昂能有这么一番见解,那么这就绝对就是曾经有人教导过他,否则,他断然不会有这等观点,且绝对不会是士族教导的,否则曹昂不回去质疑先贤,质疑权威,士族所倡导的乃是表面上的天地君亲师,实则为士族最大。 曹昂的一些举措,贾诩也是有所耳闻的,他的一言一行摆明了是要和士族作对掰手腕的,而且也可以看出,他的父亲是旗帜鲜明的支持他的,贾诩不能确保曹真的想法是与曹昂相同的,所以接下来的一番对话是绝对不能够令曹真只晓得。 贾诩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教导的,令曹昂这等高门子弟萌生了与士族对抗的思想,果真是厉害。 但是曹昂不说,贾诩也奈何不得,更遑论曹昂都将师傅与师父的论点拿了出来,师父是传道的人,师傅是授业的人,曹昂的师父另有其人,并且成功地为其传道,解惑,而贾诩就成了曹昂的师傅,为曹昂授业。 “公子可知我起先为何不愿让你拜我为师?”贾诩缓缓开口道。 “恩师想必是存了明哲保身的想法,不愿意出风头吧。”曹昂撇撇嘴,回答贾诩的问话。 “也不全是,若公子只是个寻常寒门子弟出身,说不得我会欣然同意,但公子偏偏是当朝司空的嫡子,自小身边就不会缺乏士族傍身,然而我未曾想到。他们的所说所做竟然没有影响公子,反而令公子生出了与之对抗的想法,当世之中哪位诸侯敢如此?偏偏你就敢。这是令贾某没有想到的。” “老师此言差矣,学生自始至终都没有与士族对抗的想法,我想做的是消灭他们而已。” “子脩未免是否有些大言不惭了?” “学生从来不说大话,更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曹昂的自信,令贾诩心中生出了极大的兴趣,他笑眯眯的问道:“跟为师说道说道呗。” “有许多人觉得,家父的最终对手是帝党、是袁绍甚至是异族……,然而,在我看来这些都不对,最终的对手一定是来自于内部的。”曹昂单刀直入的将问题剖析开来。 “我们来假设,家父平定天下以后,刘协禅让,家父登基为帝,自然要犒赏功臣,在先生看来,头号功臣是谁?” “宗亲。” 听到贾诩的回答,曹昂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先生大才,家父能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少不了我那几位叔父的帮扶,但不全是宗亲的功劳。” 贾诩叹息一声,目光深邃的道:“士族的力量。” “不错,若无荀令君那迎天子至许都,若无颍川士族的帮扶,就算我那帮叔父都是万人敌,家父也打不下中原。” 因此曹昂与贾诩经过今日的一番洽谈,不得不承认,士族的帮助对曹操有着多么大的力量,但是如此功臣团体,曹昂为何还要自掘坟墓一般与他们为敌呢?向他们示好不行吗?不行! 因为士族的目地是在没有战乱稳定的朝堂里把持,官员的选举,人事的变动,甚至兵权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对于士族来说,帝王只要掌管好太庙祭祀就可以了。若是当这样的帝王有个什么意思?还不如傀儡刘协呢。 偏偏这等显而易见的事情,确有无数人都看不明白,远的不说,曹丕就已经魔怔了,死心塌地的抱着士族的大腿不肯撒手。 介时,秉持着有功必赏的原则,恩赏头号功臣,颍川士族,那么籍着头号功臣的名头,颍川士族就会成为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大族。今后再想制衡就难上加难了,曹操的做法是什么?引荆襄士族入局,士族之间并非是铁板一块,制造矛盾。让他们打,让他们争。一个荆襄士族是远远不够的,到时候还会引江东士族、益州士族……各个士族入局,让他们相互攀咬,让他们元气大伤。 “此为长远之计,然但凭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贾诩说道。 “自然不够,先生可知唯才是举?可知……”曹昂凑近贾诩耳边,低语一番,贾诩听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意味深长的道:如此多重力量的压制之下……公子才是毒士!” 曹昂谦逊的回礼道:“向恩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