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大郎醒了
“啊……”,暗室中,床榻上,一个头缠纱布还微微渗出血的少年郎一下子猛地惊叫而起,坐将起来,梦魇初醒般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浑身酸疼,头更是隐隐作痛。他抚了抚头,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觉得甚为陌生。 床榻前面,一个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小女孩正缓缓抬起头,当见到少年郎苏醒过来,惊呆了一下,方才如梦初醒,大喜过望,跳将起来。 “大郎哥哥醒了!大郎哥哥醒了!”随之一声略带稚嫩的狂喜惊叫,划破了寂静无声的小院落,顿时引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鸡飞狗跳般,寝室里一下子涌进了三个人,一男一女分别抓住他的手不断的问询如何如何。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少年郎耳边不断传来一阵喜极而泣的声音。 “奇迹!这真是奇迹啊!”同时,少年郎耳边又传来一阵惊叹不已的苍老颤音。 “我在哪?”少年郎靠坐在床头,茫然四顾,看到抓住他床沿边手臂的是一名身穿布衣短衫灰袍的中年青壮汉子,满脸喜色。床边站立着一个身着窄袖衫裙头戴木簪的中年妇人,喜悦至极,脸上还挂着欢喜的泪花。妇人旁边依靠着一个俏生生的身着青衫青裤挽髻的小女孩,也是一脸的惊喜。一个穿着葛布长袍的老郎中,正背着药箱,不住地抚着须,呆立在旁,惊叹声就是他发出来的。少年郎收回目光,看到自己身上的交领短袖麻布长袍上有点血污和泥土,不由的怔然发呆。 少年郎之所以发呆,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身高、体型、肤色都对不上号,至于面貌是不是改变了还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所躺的床榻和所处的房屋好像也不是现代该有的样子,处处透着古怪。而且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坠入悬崖了,怎么又躺在这个床榻上呢? “我不是掉入万丈悬崖了吗?怎么躺在这里?难道我还没有死?”少年郎心中自问。 慢慢的,少年郎回想起了他醒来之前的事:他真名叫冷锋,六岁时父母出车祸身亡,成为了孤儿,被福利院收养长大。他聪明好学,凭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京都的地质大学,就读于考古学专业,半工半读,毕业后应聘到河北考古研究所工作,是一名考古研究员,今年二十六岁。在公元二零二二年六月十六日(即农历五月初六)上午,他正跟随考古研究所里的同事在位于河北张家口市的小五台山顶峰做考古研究工作时,为了收集悬崖边的一个标本而自告奋勇攀上崖边巨岩,谁知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掉下了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中,眼睁睁地看着同事们惊恐失常的面容和身影在自己眼前慢慢变小消逝,时至彻底失去了知觉…… 冷锋就像刚做了个噩梦一样,醒来却发觉不对劲了! 眼前的房子很是灰旧,是一间雕梁画栋的木头瓦房,看着很有些年份了,房中的木窗、木桌、木椅也有点老旧,古香古色,古朴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盏油灯。眼前的四个人都是古装打扮,身着古朴的襦衫长袍,连自己穿着也是古代衣饰,身上带着伤,长袍上还沾染着血污和泥土,头也好疼,正缠着纱布。他的头脑里除了自己掉下悬崖前的诸多记忆外,同时还隐隐约约多出了好些别的信息。 “这是哪?我死了吗?我昏睡多久了?”冷锋心神不定的问道。 “这是家里啊!你已经昏睡两天两夜了!”中年汉子焦急的说道,接着又问了一句:“你不记得了?”然后他连忙看向旁边的老郎中。 老郎中会意的走上前,激动的抓住冷锋的手腕,切起脉来,却发现其脉象不弱也不乱,生机勃勃,不像是伤重乍醒之人该有的那种羸弱的脉象,老郎中惊得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嘴里不断的喃喃自语“奇哉!怪哉!” 昏迷了两天两夜的人,生命体征已是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油尽灯枯,老郎中都已经觉得无力回天难以救活之时,这个少年郎竟然能自己苏醒了过来,而且生命体征还如此旺盛,一点都不像是重伤濒死之人,他能不惊诧莫名吗?饶是他见多识广,医人无数,也从来没有碰见过如此怪事啊! “大郎,你怎么啦?”“别吓我们啊!” 冷锋在茫然中,又听到耳边传来急切激动的话语声。这些话语听起来怪怪的,上声读高(平)调,去声低降,阳平又高降,有点像河北方言,又有点像山东方言。冷锋生前是江苏徐州人,而且就读的京都地质大学里天南地北的人很多,他跟着同学们学过很多地方方言,长江以北的方言他都能听得懂。 “大夫,大郎怎么样了?”旁边的中年女子看着老郎中,急切而忧虑的问道。 “应该是脑子撞伤了,记忆稍微有点损伤,可能有点失忆,其他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真是奇哉,怪哉!慢慢调养吧!”老郎中惊疑不定的说道,站起身,从药箱里拿出几副药,接过中年女子递过来的诊资后,背起药箱就往外走。中年汉子跟在后面,送他出去。 “大郎?是我吗?”冷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头颅,茫然不解的问道。 “是啊,你是大郎啊,你怎么不记得了?”中年妇人急切的凑近前来,担心的问道,刚才的惊喜变成了忧心满怀。 “大郎哥哥怎么了?还记得小娥吗?”青衣小女孩干脆窜到冷锋的身前,抓着冷锋的胳膊,扬起小脸,俏生生的问道。 冷锋只好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小女孩的肩头,对妇人说:“我是大郎?那我叫什么?”。 “你姓武名植,小名叫大郎啊!难道你忘了?我是你的婶娘啊!”妇人紧紧握住冷锋的手,惶然失措,怆然泪下。 送走老郎中后,快速返回来的中年汉子走近前来,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担心不已。 “武植?武大郎?啊…那我既不是……?”“穿越了”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被冷锋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我竟然穿越了?!”震惊之余,冷锋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心中骇浪滔天。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冷锋头疼不已,惊诧莫名,也顾不得惊世骇俗了,索性问道。 “今日是大宋绍圣二年五月初六,你在家里啊!这里是河北东路恩州清河县武家那村!你是不是失忆了?”中年汉子连忙回应,一脸的担心。 “大宋绍圣二年?那不是北宋的西元一零九五年吗?五月初六?那应该是六月份,难道我穿越到北宋末年来了?”冷锋的心在狂跳,彻底抓狂了。 “那现在的皇上是谁?”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问。 “官家是赵煦啊!你怎么不记得了?”中年汉子更加担心,愁眉紧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官家赵煦?谁呢?”冷锋在心里慢慢的问自己。他生前以考古为业,学得很扎实,对历史尤其是宋、明、清的历史很是熟捻,沉思片刻,才猛然想起:“赵煦,那不是北宋的哲宗皇帝吗?” 古时皇帝死后才有祀号,比如“太祖、神宗”之类的,皇帝生前是没有宋太祖、宋神宗这类称呼的,而且只有宋朝民众平日里才会称呼皇帝为官家! “宋哲宗赵煦?我草!我真的穿越到北宋来了,而且是在绍圣二年即西元一零九五年!”冷锋心中惊骇不已,终于确认自己摔下悬崖后非但没有死,反而鬼使神差般穿越到北宋末年,附身于一个名叫武植的少年人身上重生了! 冷锋重新看了看自己的这副新躯体,呆然端坐榻上,欣喜莫名,同时也震撼得目瞪口呆,这真是天大的神迹了! “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穿越了!”冷锋平时虽然很喜欢看穿越小说和穿越剧,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碰到这种情况,就好像天上掉下个馅饼,亿万人中却偏偏幸运地砸中了他,真的是毫无理由可言! 只能说,他命不该绝,上苍把他推入深渊的同时又给了他一扇重生的大门,这是不幸中之万幸! 看着他呆傻茫然的样子,屋里三个人也都束手无策,中年女子和小女孩都在一旁轻轻地抹着眼泪,暗自神伤。 冷锋慢慢的定下心来,回过神细细的思索后,虽然头还是很疼,但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总算融合了个大概,关于这个武植的点滴信息才渐渐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武植,小名大郎,刚考上秀才,年方十七周岁,自幼聪颖过人,崇文尚武,是大宋河北东路恩州(清河郡)清河县武家那村人士,父母早亡,由武家二叔一家抚养成人。武家二叔名修,婶娘秦氏名凤娘,有个小女儿名叫翠娥,年方十三周岁等等。两天前,武植带着小娥去后山采摘长在一棵老树上的灵芝,爬上树后一脚踏空,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撞晕了过去,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武二叔武修请来的老郎中经过诊断后都觉得束手无策,摇头叹息,害得二叔全家都为他揪心不已,愁云满布,现在能苏醒过来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武植,武大郎,该不会是那个卖炊饼的矬子吧?不对啊……”冷锋喃喃自语,猛地心头一动,仔细检查了一下全身,除了头还很疼,身上有些擦伤泥污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问题。于是,冷锋连忙松开小娥,下床站立起来,细细打量自己,然后看向杵立在一旁,正满脸担忧的武家二叔武修,发现他身材健硕颀长,身高估计有一米七二左右(大宋算七尺男儿),虽然脸上布满沧桑,但相貌还算端正英武。冷锋跟武修并肩而立比了比,才发现端倪,自己的身高比武家二叔还高了一些,因为冷锋在落崖之前的身高就是一米八,作为考古队员,他对于考量一个人的身高还是很敏锐也很在行的。虽然看不到自己的面貌样子,但从二叔的样貌来看自己应该也不会太差,而且自己皮肤看起来还算皙白,并没有那么黝黑难看,跟那个卖炊饼的武大郎应该是天壤之别啊。 “难道是重姓重名吗?”惊骇过后的冷锋终于回过神来了,心里笃定,才发现武修、凤娘和小娥正在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感动之余,他把小娥抱在怀里,紧了紧,轻轻一笑解释道:“二叔!婶娘!小娥!我没事了!估计是头伤的有点失忆了,刚醒来有点懵,现在好了。”说罢还伸展了一下身子,表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 二叔武修、婶娘凤娘和堂妹小娥听到他如此说,看到他如此模样,才舒展了眉头,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大郎哥哥刚才好吓人!”小娥靠上前来,拉着冷锋的衣襟,扑棱着晶莹的双眼,又恢复了俏皮的孩儿状。 二叔和婶娘也如释重负般绽开了笑颜,又开始慢慢的询问冷锋,身上还有哪些不适,他一一作答没有大碍后,他们才完全放下心来。 冷锋刚才的样子就像丢了魂失了魄一样,好吓人,他们从他能苏醒过来的惊喜中也变成了惶恐不安。冷锋的解释,让他们以为这是他摔伤后暂时失忆而已,可哪知他们的小武植已经不是他们原来熟悉的那个小武植了,而是换成了冷锋这个现代人,身体犹在而灵魂不在,物是人非了! 冷锋赔着笑,也不敢说破,借他一千个胆也不敢说破啊。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更何况是他们,要是说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还会以为他是神经错乱阴鬼缠身了。 他们说的是冀鲁官话,冷锋生前由于就读考古学专业的缘故,学过很多地方方言,而且徐州也比较靠近山东,语言有相通之处,七七八八的都能听得懂他们说的话,也多少会说一点,只是口音有点不同而已。他们虽然觉得冷锋醒来后说的话和口音有点不一样了,但听到他这样解释后,欣喜若狂之下也就没有丝毫怀疑,也不太放在心上了,人只要没事就好,其他什么的都是浮云。 这时,冷锋才发现自己肚子在“咕噜噜”的响,昏睡了两天两夜没吃没喝,他真的饿坏了。 “婶娘,我饿了,有吃的吗?”冷锋一边摸着小娥的头,一边微笑着向凤娘问道。 “有……有……!你等着!”凤娘赶忙应答,然后喜滋滋的往外跑。 稍待片刻,她就拿了一盘吃食进来,放在桌子上,上面有一大碗小米粥和两碟小菜,再加一双筷子和一个小勺子。现在的时辰还没到巳时(上午九时到十一时之间),家里还备有早饭菜。 冷锋伸了伸双臂,除了头还疼和身上一些擦伤之外,觉得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大碍和不适,于是放开小娥,踱步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也不管不顾,赶紧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片刻后就把桌上的粥和小菜一扫而光,这才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武修、凤娘和小娥三人见冷锋吃的香甜,也轻松的笑了起来。 “还吃吗?”凤娘含笑问道。 “不吃了,饱了。谢谢婶娘!我出去走走。”冷锋对着凤娘和二叔作了个揖,然后拉着小娥的手慢慢往外走。 这是冷锋自然的反应。他现在虽然占据着武植的身体,也主宰着武植的思维,但武植的动作习惯并没有随之消失,古人该有的礼仪他并没有忘,给长辈作揖行礼是平日里该有的礼节,习惯使然。而且,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武植”这个古人,这可不能马虎大意,失了礼数。 踏出房门,转了转,冷锋发现,这是一座由竹片栅栏包围起来的方形小院落,分二进,正对竹门的是厅房(前堂),厅房前门有一片约十步宽二十步长的横院,其房屋布局是:前堂后寝,以十步穿廊相连,两侧还有耳房和厢房,大概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屋子,房子差不多围成了冚字型,占地估计有一亩多不到两两亩的样子,房子几乎都是竹木结构,夯土地板,房顶盖的都是粗糙的瓦片。小院落坐落在一座浓林密部的矮山脚下,独门独户。 院门外,周围有些竹林,左右十几步开外都有人家隐隐约约掩藏在农林里。门前五十步开外有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溪边两侧栽有垂柳,正是六月,花草勃发,小溪中正有几只小鸭在戏水嬉闹。小溪对面是一片绿油油的农田,不知道种的是什么农作物,农田尽头是一片丘陵矮山,山脚下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房屋院落,掩映在浓密的林丛中,影影绰绰。远处有些人影在走动,甚至还看到牧童骑黄牛的身影。小院落门前左手边有一座竹木桥连通两岸。满眼翠绿逼人,在几声鸡鸣狗吠中,整个村庄在午后显得格外静谧怡人,好一幅田园风光,江山如画。 小娥在冷锋前面带路,兴致勃勃,时而折柳枝扎帽,时而摘鲜花闻闻,时而淌入小溪涿足戏水,如小百灵般在他身前身后欢欣雀跃,带着他慢慢从村南串到村北,又从村东转到村西,老半天,两人才把整个村庄转了个遍。一路上,碰到好多人家,他们都惊喜不断的“大郎、大郎”的亲切叫唤,他只好一一颔首致意,作揖行礼。 凭着武植以前的意识,他大体上对武家那村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武家那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武姓,大约有一百来户,四五百人左右,大部分都是从事农耕。村西头有个私塾,村里求学的小孩都在这个私塾里读书。教书先生是个姓吴名珍的老秀才,外来户,五十多岁的年纪。几年前还有一个教书先生,那就是武植的父亲武志,原本也是一个秀才,可惜九年前因病去世了,母亲为之郁郁成疾,于一年后也撒手而去。武家姓人原籍本不在此,先祖居晋阳郡,系殷武丁后裔,后徙清河县孔宋庄(今武家那村),从此开枝散叶,人丁逐渐兴旺起来。在武植父母双亲去世之前还算微有薄田,家境还算可以,可自从父母去世,八岁的武植由二叔抚养后,家境就开始渐渐没落困顿了。为了继承父亲考取功名中兴武家的遗志,二叔和婶娘一直都咬牙坚持送武植去私塾读书求学。武植少时聪敏,崇文尚武,尤喜诗书,今年刚满十七岁时就已经有了秀才的身份,正朝着考取进士功名的大业努力拼搏前进。可惜如今算是消亡了,其躯体和灵魂都被冷锋据为己有了! 回程途中,路过家门前时,看见溪边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一排排石阶依次排开伸入小溪中,估计平时是用于洗衣濯足的地方。 冷锋心头一动,快步往溪边小码头走去。眼前溪流潺潺,碧波粼粼,他找了个水面平静的地方,伸头就往水中观望,水中随之映出了他的倒影,只见水中面容甚是端正白皙,剑眉鹰鼻,倒显得英武不凡!冷锋怔了怔神,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原来这个武大郎还是蛮英俊的嘛,不是他心中啐啐念念的那个三寸丁谷树皮! 心中石头落下,冷锋也慢慢的从刚醒来时的震撼失神中回过魂来,完全的放松了自己。虽然穿越到北宋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但毕竟也算是获得了新生,虽说占据了武植的躯体,有点对不住他,但毕竟也承续了他的思想和记忆,也算是帮他获得了新生,事情看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跟小娥回到家中,天色已晚,冷锋觉得头疼的紧了些,感觉有点疲累,吃了凤娘亲手熬制的疗伤汤药后,再吃了点鸡蛋粥,于是跟凤娘和小娥告别了一声,在凤娘关切的目光中,他回到寝室又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