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赵匡胤和张永德住进节度府,朱秀居住的独院西面还有一处跨院,朱秀让人把隔墙掏空,改建成一道拱门,两处院子连通,形成一座环境清幽的大套院。 这也是近十年来,彰义节度府最热闹的一段时间,算上符金环随行带来的仆人马夫,和柴荣的几名亲卫,府里房间入住率超过七成。 朱秀花大力气用闲置房间改建的浴房、厕所也派上大用场。 特别是厕所,朱秀精心设计,排污通水都有大讲究,化粪池里的肥料还能用在后花园里,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多达十个坑位的厕所建成后才发现有些浪费,平时多数时候就朱秀一个人用,自然是固定在首席坑位,其他大多闲置。 尿槽里的尿还没流进化粪池就干了,一年下来,化粪池空荡得连苍蝇都懒得去。 倒是建在正厅与后宅连接处的一间公厕收获颇丰,府里的人经常光顾。 老史有时来了兴致,也会大清早地跑来朱秀院里,拉着他一块蹲坑,边蹲边聊。 不过这厮大多时候懒得跑,就在屋里用恭桶解决。 顶多跑出后宅去公厕,说是图个人多有气氛。 让他多跑两步,去朱秀院里上茅房,他却是不愿意。 自从柴荣等人入住后,厕所的使用率大大提升,清早起来跑进去一看,永远有比自己去得早的人。 不管睡得多晚,柴荣和赵匡胤几乎每日卯正之前都会起,大概凌晨六点左右,就能见到他们在敞院里活动。 张永德平时行军要照料柴荣的生活起居,也没有贪睡的习惯。 入住彰义节度府后,伙食上的事不用他操心,但还是习惯性地会去后灶房看看。 客人们起得早,朱秀这个地主自然也不好睡懒觉,加上存心想在柴荣面前表现得勤奋一些,就只能强行调整生物钟,与他们保持步调一致。 有时起得早了,天边的鱼肚白还没翻起,心急火燎跑进茅厕一看,柴荣和赵匡胤早已久蹲多时。 三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朱秀解开裤带往中间一蹲,柴荣居右赵匡胤居左,各自掩上口鼻边蹲边闲聊,倒也轻松惬意。 来到安定县四五日,柴荣和赵匡胤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 进城那日,笔直宽阔,熙熙攘攘的官道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后来又去徒步走了走白盐大道,更是惊叹不已,有种去到了洛阳朱雀大道、开封天街的感觉。 一样的人头攒动,一样的川流不息。 戴红袖标的卫生大婶和穿皂衣佩带裹铁短棍的城管队,让柴荣见识到了泾州的基层治理。 赵匡胤买了些栗子,剥下的外皮随手扔掉,打算一边逛街一边吃,没走两步就被卫生队的大婶拦住。 起初赵匡胤不知所措,被大婶教训得面红耳赤,幸亏朱秀及时赶到,向大婶们认错道歉,又把一路抛洒的灰物清扫干净,这才得以脱身。 此事被李重进嘲笑了许久,赵匡胤一张白脸被气得发黑,却也无可辩驳。 朱秀少使君之名在泾州人所共知,但真正见过他,能认得他相貌的人并不多。 卫生队和城管队都知道他们背后有少使君撑腰,干起活来格外卖力,但真人到了面前却认不出。 赵匡胤之前在泾州时,白盐大道和卫生队城管队还未成立,所以这些新规矩一概不知。 没想到时隔半年故地重游,安定县又有了新变化。 县城兴盛的商贸往来,也让柴荣和张永德一改对西北边城的冷清印象,关中的泾阳、武功、万年等以商业发达著称的县城,论市场的繁荣度,还及不上安定的一半。 柴荣对此很奇怪,照理说关中几个县商业基础更坚实,地理位置更加优越,官府对于商旅也持鼓励态度,为何发展多年还不如安定这短短一两年的变化。 这个问题涉及到商业的基本规律,和当权者对于商业的认知和态度,比较复杂,朱秀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 大体就是,改善营商环境,提高官府衙门公差对商旅的友好度,制定严格的城关税收政策,杜绝商旅出关入关,守关兵将吃拿卡要的现象,从实际着手,提高商人地位,用法理制度保障商人的合法利益。 纯粹的商贩地位不高,但因为经常走南闯北,与各阶层打交道,见识广博,对社会环境的变化更加敏感。 什么地方有利于经商,做什么生意能够赚钱,有头脑的商贩一眼就能瞧出来。 李守贞举旗造反之前,长安商贩大批量往外运粮,被李守贞派兵制止,抓了一批杀了一批,又以永兴军换防为由封城,才算是避免长安商旅恐慌哄逃的局面发生。 在泾州各县,特别在安定,平时街上基本看不到有兵士成群出动,维护治安有巡城差役和城管队。 公差遇上小商小贩也不会威胁索要好处,商旅进出城关办理税单快速明确,完全没有吃回扣的现象发生。 用不了几个月,安定县城治安好营商环境优良的名声就能传开,往来商旅自然放心。 要做到这一步不容易,花大力气下狠手惩治了一些习惯从普通百姓身上索要好处的兵差,又依靠严平派遣藏锋营深入调查,处置了一批不作为官吏,才慢慢看到成效。 这些都是施政过程中的细致活、耐心活,短时间内难以奏效,而且还容易得罪人,没有当权者的重视和强力贯彻执行,不可能行得通。 朱秀对于商业的认知,自然是要高过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的,所以对于营商环境的改善极其重视。 柴荣听完他的解释,懂了一些,但更多的疑问却是产生了。 譬如朱秀对于商人阶层的重视,就让他难以理解。 就像他无法理解,当初在沧州,朱秀向他解释佛教有对国家政权有利的一面一样。 柴荣有此想法一点不奇怪。 传统农业社会,生产效率低下,经济自给自足,国家政权稳定的根基是土地,是粮食,而商业活动的过度发展会破坏社会关系的基础-土地,所以封建时代的商业活动往往受到统治阶层的抑制.... 站在柴荣的角度,他能看到商人带来土地制度的破坏、商人囤积居奇、商业利益诱导更多的百姓放弃农耕等等破坏政权稳定的一面。 而商业兴盛带来的税收、商品流通、提升城镇百姓和官府收入的一面,他的认识却不够充分,或者相比政权稳定来说,这些益处不值一提。 如何管控商业活动,把商业发展放在一个相对平衡的层面,对于柴荣来说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朱秀口干舌燥解释半天,越说越深刻,柴荣的问题也越多。 这已经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东西,这是体系认知上的差异。 如果想让柴荣完全理解他的想法,除了换脑袋,朱秀想不出别的办法。 有关商业和经济的问题,成了朱秀和柴荣几日来的主要讨论话题,赵匡胤也经常参与其中,更多的扮演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明日便是中秋,过完节,彰义军便要启程赶赴原州。 这一趟北上不会公开行军消息,三千牙军已于两日前秘密启程,还有五千民夫押送辎重在后,朱秀一行过完中秋再走,率两千骑赶赴原州。 经过一年多非常规移民发展,泾州的人口有了巨幅提升,平时粗略算下来人口不算少,但真正到了战时,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盐厂和各县水利设施修建就占据用工大头,五千民夫已经是泾州能抽调出的极限,为此盐厂的产能还得缩减三成,几条引水主渠的工期也要往后延。 民夫进入原州,就要撤回来两千人,由原州派兵接手。 好在此去原州平高县不算远,正常行军最多半月也就到了,沿途也有粮草补给,不用担心军粮短缺问题。 牙军出动之前,史匡威修书一封送往平高县,带去给南下的定难军,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一通,表现出愤怒又无奈的样子,还威胁说要出兵还讨公道。 史匡威知道党项人的性子,他越是放狠话,党项人越是不会相信,彰义军会真的敢出兵。 朱秀没跟党项人打过交道,如果能够出其不意,给定难军迎头痛击自然最好,如果被党项人发现也不要紧,大不了各自摆出阵仗,打一场野外对攻战。 反正此去,目的就是为彰义军打出威名,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还有柴荣和赵匡胤、张永德做外援,就算李彝殷亲至,朱秀也敢伸长脖子面对面地臭骂几句。 一早,结束茅厕之内讨论商业与经济的话题后,朱秀便去了牙军营地,检查军资器械的准备情况。 柴荣回到敞院,打了一套拳法,活动筋骨,天色已经大亮,秋阳高悬,却不见赵匡胤和张永德的身影。 张永德应该是去灶房帮忙准备早饭,赵匡胤却不知去了何处。 柴荣有些奇怪,去到赵匡胤居住的屋子一看,还是不见人影。 张永德端着几份粥和小菜回来,在敞院石桌摆开,二人坐下吃早饭。 节度府熬制的皮蛋瘦肉粥滋味美妙,撒上一把葱花,鲜美异常,配合几样酱菜和面饼,让人食欲大增。 柴荣平时没有早饭的习惯,在府里住了几日,现在每日清早起来,不吃上一顿反倒有些不习惯。 銆愯瘽璇达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紝瀹夎鏈€鏂扮増銆傘€/p 主要还是因为府里的美食种类繁多,难抵口腹之欲的诱惑。 柴荣咬了一口肉饼,看着手里金黄薄脆的肉饼,想不通朱秀的脑瓜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连各式庖厨技艺也颇为精通。 张永德吃饭向来斯文,即便面对府里的美食诱惑,也能勉强保住他冷面郎君的体面,不过今日他吃得很快,一碗肉粥稀里哗啦没几口就见底。 两张香脆肉饼,也被他三两口吞下肚。 柴荣看在眼里,奇怪道:“你今日可是有事要做?” 张永德不好意思地笑笑,端起茶水咕咚灌下肚,一抱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柴帅见谅,恕某今日不能相陪。昨日某与李重进打麻将,输了他五十余贯钱,今日定要去把本钱扳回来!” 柴荣半张饼拿在手里,愣住了,疑惑道:“你向来不喜欢博戏,怎么也学李重进玩起麻将来?” 之前听朱秀简单介绍过,参观县城时,也看见过许多民间经营的棋馆和棋牌室,还有专门的麻将室。 柴荣认为那就是一种新式的博戏而已,不足为奇。 他对博戏不感兴趣,觉得那是玩物丧志的东西。 张永德也从来不玩博戏,什么叶子戏、骰子之类的,他更是嗤之以鼻。 怎么如今却学那不成器的李重进,玩起了麻将? 柴荣觉得匪夷所思。 张永德脸一红,羞愧道:“柴帅有所不知,这麻将与其他博戏完全不一样,让人....让人甚是着迷!昨日李重进欺我技艺不精,赢了我五十余贯钱,更可恶的这厮满嘴嘲讽,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可恶! 今日我定要与那贼厮再战百圈,挽回颜面,把钱赢回来!” “对了,赵匡胤一早便去找李重进厮杀去了,他昨日也输了百余贯钱,比我还惨....” 张永德话说完,起身抱拳揖礼,大踏步离开庭院。 柴荣目瞪口呆,难怪一大早茅房里不见赵匡胤的人影,原来也是寻李重进打麻将去了。 柴荣苦笑一声,摇摇头,端起碗喝完粥,收拾餐具。 又见赵匡胤风风火火地冲进拱门,见到柴荣一愣,抱拳勉强挤出一丝笑:“柴帅早!” 柴荣点点头,说道:“你可吃早饭了?灶房里还有粥和面饼....” 赵匡胤摇头道:“多谢柴帅,某在街上买了些馍馍吃过了。” 柴荣打量一眼,奇怪道:“那你这是....” 赵匡胤满脸恼火地道:“某跟李重进打麻将,不到一个时辰又输了十余贯,那厮怕我赖账,非得让我拿私印签押字据....我回来拿印章,而后再去跟他厮杀....” 说着,赵匡胤冲进屋子一顿翻找,很快又跑出,告罪一声道:“柴帅告辞!某去也!” 望着赵匡胤怒气冲冲地狂奔而去,柴荣彻底呆愣住,旋即感慨似地摇头喃喃道:“玩物丧志,害人不浅,还是莫要沾染为好....”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