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酒喝完,两人大笑,关系熟络了许多,之前的一点不愉快也抛之脑后。 老史斜瞅朱秀,黑脸得意,臭小子,现在知道咱老史家也不简单了吧? 朱秀偷偷撇嘴,拱拱手以示失敬、佩服。 赵匡胤的意思,朱秀也听懂了。 不能走关系门路,以一个纯素人身份投军,赵匡胤担心就算顺利投到郭威帐下,也得不到郭威的重视。 一军都指挥使,统辖一千五到三千兵马左右,看似职权不高,但如果没有家世背景打底,单靠军功的话,两年时间想做到这个职位,还是比较困难的。 赵匡胤想用两年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摆脱父亲的掌控,这就是他的焦虑所在。 朱秀眼珠一转,忽地道:“赵大哥可听过柴荣柴牙帅之名?” 赵匡胤道:“听闻过,据传他本是郭帅外甥,自小投奔郭家,被郭帅收做养子,如今已是天雄军牙内指挥使。” 朱秀笑道:“不瞒赵大哥,小弟如今在柴牙帅麾下,担任行军参谋。我与史节帅从沧州而来,之前随天雄军一同驻守沧州城。” “哦?贤弟竟在天雄军麾下任职?” 赵匡胤抱拳,有些惊讶,天雄军虽然不比当年声势,但也是郭帅麾下最强战力之一。 朱秀小小年纪,竟然能得柴荣看中,收入麾下,不是家世显赫,就是自身有几分本事。 濠州朱氏?赵匡胤细想,没听过说。 莫非这少郎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呵呵,柴牙帅对我有救命之恩,承他恩情混口饭吃罢了。”朱秀谦虚地笑道,姿态放的极低。 史匡威一脸狐疑,觉得朱小子在这赵大郎面前怪怪的,什么时候见他如此虚心客气过? 朱秀又道:“柴牙帅率领天雄军镇守沧州,数次击退契丹永康王大军,护沧州十数万百姓安危。柴牙帅乃当世豪杰,人中龙凤,正是求贤若渴之际,赵大哥何不前往沧州投他?” “这....”赵匡胤迟疑了,“某倒是从未想过。” 朱秀继续蛊惑道:“赵大哥试想,郭帅的确名满天下,但也正因名声太盛,想要投在郭帅帐下,出人头地者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家世显贵者,更不乏真正的饱学之士! 赵大哥志存高远,若是投在郭帅麾下,一定能凭借本事得到郭帅青睐,将来为将为帅不在话下!只是赵大哥想在两年内当上一军都指挥使,若无门荫铺路,只怕时间不够。 不如另辟蹊径,投在柴帅和天雄军麾下,或有奇效也说不定!天雄军乃郭帅手中嫡系兵马,柴帅初掌天雄军,正是用人之际,凭借赵大哥的本事,一定能很快出人头地!柴帅知人善用,绝对不会埋没赵大哥这样的人才!” 赵匡胤沉吟,陷入思考,朱秀一番话说动了他。 柴荣是郭威的养子,投在柴荣麾下,也相当于投在郭帅麾下。 重要的是,在柴荣帐下,竞争不如留在郭威身边激烈,崭露头角的机会也更多。 朱秀倒些粗茶水润润喉咙,一脸鬼祟地压低声道:“还有一点,赵大哥切莫忘记。郭帅如今升任枢密副使,枢密院使向来没有直接统兵的惯例,往后,或许郭帅会逐渐与兵权剥离开....” “贤弟之意....”赵匡胤浓眉紧皱,与朱秀眼神交错,瞬间意会。 郭威是官家的亲信,更是朝廷元老重臣,升任枢密院使,看似位极人臣,职高权重,但也渐渐远离统兵之权。 枢密院掌握军机,有调兵之权却不能直接统领军队,禁军将领和节度使直接统兵,又无权利擅自调动军队,这便是相互制衡之道。 名义上来说,枢密院使更偏向于掌握军机大权的文官,充当皇帝的军事顾问,辅助皇帝做出军事决策和部署。 此刻去投靠郭威,如果目的是为了掌握兵权,直接得到带兵打仗的机会,说实话性价比不高。 赵匡胤领悟到了这一点,惊醒道:“若非贤弟提醒,某当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多谢贤弟!” “赵大哥客气了!”朱秀谦逊地拱手。 史匡威盯紧朱秀,眼中愈发火热,越看越是欣赏,越是喜爱,越是舍不得放跑.... 老史心里感慨,朱小子这脑瓜也不知咋长的,小小年纪,竟然像那些老狐狸一样,把朝廷里的门门道道看的一清二楚。 赵匡胤冷静下来,沉吟好半晌,道:“贤弟所言句句在理,只是,某与柴牙帅素未蒙面,仓促投效,会不会略显突兀了些?” 朱秀哈哈一笑,爽快道:“此事好办,我即刻休书一封,赵大哥去到沧州,面呈柴牙帅,牙帅知你来意,定会善待!” “由贤弟做居间介绍人?” 赵匡胤一愣,旋即闭嘴不言。 史匡威酸溜溜地道:“赵兄弟可别小看这臭小子,他可是柴牙帅的座上宾,天雄军的宝贝疙瘩,柴帅和天雄军守城有功,多亏这小子相助!他帮你写这份举荐信,绝对好使!” “哦?”赵匡胤更惊讶了,将信将疑,想不到朱秀在天雄军竟有如此地位! 这少郎究竟是何来历? 朱秀微微一笑,也不作解释,找店家讨来纸笔,当场研磨,洋洋洒洒写下一封词藻华美的介绍信,直把赵匡胤夸的天上仅有,地下绝无,乃当世堪比周勃、李勣的将帅大才! “这....贤弟如此夸赞,愚兄如何敢领受?惭愧惭愧~~~不过贤弟这笔字当真有风骨,叫人眼前一亮!” 赵匡胤接过书信浏览一遍,不由老脸一红,面庞有些灼烫。 二十出头的赵大郎,此刻还是一位淳朴厚道的有志青年,面对这通篇盛赞,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接下。 朱秀面不改色地道:“赵大哥此言差矣!小弟所写,句句发自肺腑!这些,不过是赵大哥的真实写照而已!似赵大哥这般文韬武略的麒麟之才,穷尽言词也难以切实描绘!” “....贤弟谬赞了!愚兄愧领!” 赵匡胤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面庞泛红,从小到大,还未有人如此夸奖过他。 那位襄阳城外,法相寺里的老法师,也只是给了他“人中翘楚,或为一世豪雄”的评语。 史匡威黑着脸,直犯恶心,鄙夷地撇嘴。 赵匡胤有没有才能他不知道,但是朱小子绝对是个没脸没皮的! 当即,赵匡胤让康姓店主再上些酒肉,摆满一桌,和朱秀史匡威痛饮大吃,畅谈直到深夜。 赵匡胤在自己落脚的邸店里,又包下两间房,让朱秀和史匡威歇息。 翌日一早,三人在洺州城外道别。 “史节帅、朱贤弟还请留步,某告辞了!” 朱秀笑着揖礼:“今后赵大哥高升,小弟就全靠赵大哥照拂了!” 赵匡胤朗笑道:“贤弟举荐之情,愚兄永不相忘!今后你我既是同僚,更是袍泽,当以兄弟相交!” “哈哈~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朱秀满面春风,顺势深躬揖礼。 “贤弟快快请起!” 赵匡胤忙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贤弟去往濠州寻亲,万事小心,早去早回,愚兄将来在邺都等你!” 朱秀咧嘴笑了,重重点头。 又多了一份香火情,这样等将来跑路回来,请求柴荣原谅时,或许又能多一个帮他说情的人。 南边虽然安稳,却终究没有前途,为长久计,他将来还是要想办法,回归中原王朝。 “告辞!”赵匡胤跨上马,一抱拳头,挥鞭跃马往北而去,一路疾驰、一路风尘。 朱秀远远眺望,嘴角情不自禁地咧了上去,眉头飞扬起来。 公元947年,大汉天福十二年秋。 我在洺州遇见一个叫赵匡胤的年轻人,我用一场谈话,一封介绍信,为他迷茫的人生指明道路,此去,他将开启崭新的人生,成就一段传奇! 而我,也即将踏上南下之路.... 朱秀微眯着眼,双手背负在身后,任凭瑟瑟秋风吹拂衣袍,充分享受这历史时空交错的伟大一瞬间.... 忽地,朱秀只觉后脊背发凉,一转头,发现史匡威以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眼神,似暧昧、似阴险、似凶残,直勾勾地盯着他。 “....” 刹那间,朱秀浑身发凉,有些怕怕,故作镇静道:“邺都已近在咫尺,我们还是早日上路吧!” 史匡威咧开大嘴,摸摸短硬的寸头,颅顶刀疤有些狰狞。 “对,赶路要紧,走!” 朱秀望着他骑马往前跑,赶紧爬上灰毛驴,两腿夹了夹,催促灰毛驴跟上。 总觉得老史今日有些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