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响动,屋门被猛地推开,两名节度府卫士搀扶着一名浑身是血的人闯进。 朱秀吓一跳,严平下意识拔出搁在桌子旁的长刀,纵身一跃拦在朱秀身前。 裴缙第一时间往桌子底下钻,撅着屁股瑟瑟发抖。 那血人见到朱秀和严平,挣扎着跪倒在地。 严平仔细打量,惊讶道:“杜方?你、你不是在农垦区保护徐铉和李从嘉?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严平从那张血糊糊的脸依稀看清,此人正是他派到农垦区执行保卫任务的藏锋营一等甲兵杜方! 朱秀一听顿时色变,手里的扑克散落在地,上前两步喝问道:“农垦区出了何事?” 杜方强忍伤痛,哭诉道:“启禀少使君、副统领,今日晌午,有几伙贼人装扮成贩卖农具的商贩,混进农垦区暗中布置,掳走了徐铉和李从嘉! 贼人有一百五六十之多,分批混入农垦区,有的负责在集市蹲守,以贩卖农具为名引诱徐铉前往,等抓到人后,又从农垦区东南面撤离,一路上都有他们的人接应.... 我等第一时间向盐厂驻军求援,然后组织镇署衙门差役追赶,与负责断后的贼人相遇,苦战一场,差役死伤数十,藏锋营弟兄除小人拼死逃出赶回报信,其余弟兄全都战死当场....” 朱秀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有轻微眩晕,身子微微摇晃。 “少使君!”严平急忙搀扶住。 朱秀挣脱开,愤怒地低吼道:“如此多身份不明之人进入农垦区,事先你为何没有半点察觉?” “我....我....”严平羞愧地低下头。 朱秀咬牙,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又问杜方道:“贼人身份可查清?他们离开农垦区后,往何处逃去?” 杜方忙道:“具体是哪方势力派出的人马还未查明,不过小人在那伙贼人里看见一个认识的面孔!” “是谁?”朱秀喝问。 “节度府度支署下属曹吏,苏贞常!”杜方语气笃定,“小人曾经在县城见过他几次,绝对不会认错!” 朱秀一愣,一股无可抑制的怒火从心底生出,恶狠狠的怒视严平。 严平脸色瞬间煞白,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苏贞常进入节度府之前,我、我派人调查他的来历背景,没有问题啊....” 裴缙从桌子底下钻出,扶着歪斜的幞头,急吼吼地辩解道:“少使君明察,下官当真不知道这苏贞常竟然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朱秀脸色阴沉得可怕,百密一疏,没想到层层布控,看似防卫严密的节度府,竟然这般轻易就被敌人渗透,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徐铉和李从嘉绝对不能出事,他们身份也不能暴露,否则一个勾结敌国的罪名逃不过,开封朝廷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付彰义军。 这俩人也是他为自己在南边留下的一条退路,狡兔三窟,即便他已经进入郭威和柴荣的势力集团,但天下大势没有彻底明朗之前,绝不应该吊死在一棵树上。 天知道这该死的蝴蝶效应有多可怕! 万一将来的历史走向大变,在开封混不下去,还能逃到南方混日子。 可若是徐铉和李从嘉有个三长两短,唐主李璟和江南士族只怕会恨他入骨。 私情来说,他和徐铉李从嘉相处愉快,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虽然一开始就抱有强烈的目的与他们接触,相处以后也确实颇合口味,结下深厚友谊。 如果二人因他的缘故丢了性命,于心不安。 “盐厂驻军现在何处?”朱秀叱问道。 杜方捂住胸口,满脸痛苦,虚弱道:“关铁石将军见到烽燧示警,已经率领驻军追击,想必现在已经追到乞活道入口处....” “乞活道?!”朱秀立时反应过来,乞活道是泾州通往邠州最近的一条通道,贼人掳走李从嘉和徐铉,撤往乞活道,是想逃回邠州! 他们极有可能是后赞派来的人! 杜方话音刚落,侧身摔倒在地,身下流淌出一滩血迹。 节度府卫士检查过后,发现他胸口中了刀伤,背上还有一个迸裂的箭疮在流血。 “快把他抬下去,请大夫救治!”朱秀大喊。 卫士急忙抬着杜方离开,朱秀望着地上一滩黑红色的血迹,眼神一阵变幻,攥紧拳头厉声道:“传我军令,速速调集彰义军牙城五千兵马,潘美率领两千骑军随我先行,余下步军随后赶至乞活道待命!” 屋门口有卫士领命而去。 “少使君我....”严平没有听到有关于他的安排,有些慌了。 朱秀冷沉的目光注视着他,严平脸色愈发惨白,慢慢跪倒在地,垂着头不敢发一言。 朱秀咬牙一字一句地道:“来人!把严平押入监牢,等候审查!传令胡广岳,从现在起,由他暂代藏锋营副统领职务,封闭县城,搜捕一切可疑之人!凡节度府和安定县衙新进官吏,一律严查背景来历!” 两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大汉,悄无声息地步入屋子,朝朱秀抱拳施礼,一左一右钳住严平的胳膊,把他拽起身。 他们是藏锋营隐卫,专门潜伏在节度府内,保护朱秀和史匡威一家的安全。 严平面若死灰,浑身瘫软,两条腿无力地拖在地上,任由两名黑衣大汉拖出屋。 “少使君!严平死罪!” 严平猛地回头大吼,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声音凄凉。 朱秀面无表情地看着。 裴缙满脑门子虚汗,讪讪道:“严平毕竟是少使君一手提拔的,向来忠心耿耿,这次一时不察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少使君稍加惩戒也就是了,千万不可....” 话没说完,朱秀冷冷地瞥他一眼,裴缙后面的话便像是卡住般说不出口,额头冒出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朱秀大踏步离去,裴缙这才长长舒口气,擦擦脑门上的汗水,苦笑嘀咕:“少使君身上的威势越来越重了,这一眼差点没把我瞅趴下....” ~~~ 两山夹壁的乞活道内,苏贞常率人拼命奔逃。 关铁石率领数百盐厂驻军骑卒紧紧追击在后,两支人马一前一后冲进乞活道,在狭窄的山谷夹道里上演生死时速。 苏贞常骑在马背上,扭头回望去,彰义军已经追到了身后只有一箭之地的距离。 苏贞常忍不住骂咧几句,彰义军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还要迅速,他们刚刚逃出农垦区,这支驻扎在盐厂附近的守军就出动追来,在进入乞活道之前相遇。 还有大概两里路才能冲出乞活道,与军使大军汇合,在此之前千万不能被追上。 苏贞常冲着几个飞龙军骑士大喊了几句,很快,几个嗓门大的骑士按照他的吩咐,齐声吼叫起来: “邠州留后、彰义军节度副使后赞,奉朝廷旨意捉拿唐国奸细,凡是阻拦者一律视同谋逆!” 喊叫声回荡在山谷通道内。 率军追击在后的关铁石侧耳倾听一阵,冷笑数声,挥手下令:“放箭!” “唰唰~” 一阵箭矢从后方射来,十几个飞龙军骑士应声坠马。 苏贞常吓得面如土色,他已经表明身份,没想到彰义军还敢放箭,根本没把后赞的身份放在眼里。 可想而知,一旦被追上,彰义军可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手下留情。 “快!告诉他们!再敢放箭的话,我现在就杀了徐铉和李从嘉,谁也讨不了好!” 苏贞常恶狠狠地吼道。 前方传来喊话声,关铁石侧耳听清楚,挥手下令停止放箭。 徐铉和李从嘉是朱秀千叮万嘱保护好的人,一定不能有事。 万一后赞的人狗急跳墙,杀了二人,岂不是功亏一篑。 有一快马飞奔上前禀报:“传少使君军令,请关将军务必咬紧敌军,凡事以人质安危为重!” 关铁石侧过头大吼:“少使君何在?” “已和潘将军率军进入乞活道!” “好!回禀少使君,后赞已经率领两千余飞龙军进驻土城,这伙贼人掳掠了人质,逃出乞活道一定会赶往土城与后赞汇合!” 传令兵抱拳应诺,拔转马头原路往回赶。 不出关铁石预料,苏贞常率人逃出乞活道后一路往土城方向跑。 土城是当年彰义军为了接纳邠州迁移百姓修建的,方圆二三里,时隔两年多,偶有荒废,如今成了邠州境内的一处小城镇。 后赞率领两千飞龙军进驻土城,早早在此准备接应苏贞常。 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苏贞常率人冲进城,而后又迅速合拢。 片刻后,城外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土城四面是一片空敞野地,深冬时节被大雪覆盖,城头兵士惊慌地望去,只见有大股兵马从四面围拢过来。 城下,朱秀和潘美率军与关铁石汇合赶到。 城上,人影晃动,一身戎装的后赞出现在城头,手扶堞墙往下望来。 徐铉和李从嘉被推上前,身上绑缚绳索,嘴里塞着布头,看见城下黑压压的兵马最前头,一杆彰义军大旗之下,朱秀骑着一匹炭红色骏马,正仰头望来。 双方目光交汇,俱是一愣。 朱秀苦笑,满心无奈,没想到会在此种情形下暴露身份。 “朱秀小儿,你敢率军围城,难道想要造反?”后赞色厉内荏般厉声大喝。 朱秀拽紧缰绳,仰头冷冷看着他,默不作声。 “速速撤走,否则本将军现在就宰了这二人!”后赞大吼,让手下军士拔出刀架在二人肩头。 朱秀马鞭指向城头:“他二人若有分毫损伤,你今日也走不出这土城半步!” 后赞愤怒地捶打墙垛,土城里物资匮乏,就算他据城而守,顶多两三日就会缺水缺粮。 况且彰义军兵马数量占据优势,如果强攻的话,吃亏的也还是己方。 苏贞常凑上前,望着城下黑压压一片,虎视眈眈的彰义军数千大军,战战兢兢地道:“军使三思啊,敌军势大,切不可冲动!依我看....倒不如照朱秀小儿所说,放了那二人吧....” 后赞怒视他喝骂道:“费尽力气才抓到手,如何能轻易放掉?没了这二人,我回开封如何向官家交代?朝廷如何定史匡威和朱秀的谋逆之罪?” 苏贞常哭丧脸道:“事已至此,如果不放人,朱秀一定会攻城!这座土城又破又小,如何能抵挡得住?” 后赞恼火不已,骂道:“还不是你这蠢货,瞎出主意,害得老子跟彰义军彻底闹翻脸!” “苏某也没想到,彰义军反应这般神速,朱秀竟敢亲自率军围城....何况当初定下计策时,也是得到军使您赞同的....”苏贞常委屈地嘟囔。 后赞怒瞪着他,苏贞常脖子一缩,讪讪道:“军使放心,彰义军反心已显,今日诸多飞龙军将士都是见证,只要平安回到开封,向官家晓以利害,他日调集大军,再来平灭这伙叛贼不迟....” 后赞脸色阴晴不定,看看徐铉和李从嘉,又看看城下的朱秀,满心不甘。 朱秀见城头上好一会没有动静,朝潘美使眼色。 潘美会意,跳下马往后跑,大吼道:“架起炮车,发射震天雷!” 十几名步卒推着一辆由床弩弩机改造的炮车上前,抛兜里放一颗铁葫芦形状的震天雷,潘美用发烛点燃,眼看火线燃烧过半,大吼一声:“放!” 强劲的弩臂将抛兜里的震天雷高高抛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过二十几丈远,精准地往城头砸下。 “轰~” 震天雷落下瞬间爆炸,崩碎的铁片四散开,拥挤在城头的十几个兵士惨叫着倒地,几个倒霉的甚至被炸得翻下城头,活活摔死。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土墙城头微微颤动,沙土唰唰脱落,一处堞墙甚至裂开一道口子。 后赞抱着头蹲下身,满面惶恐,这就是彰义军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轻易示人的震天雷,果然威力惊人呐! 这座残破的小土城,再扔几颗震天雷只怕就要被轰塌。 苏贞常吓得抱着脑袋哇哇大叫,哪里见过这般惊天动地的新式火器。 “停!停!我放人!”后赞趴在墙垛后,见到朱秀又要挥手下令抛射震天雷,吓得急忙伸手摇晃,惊慌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