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拎着两大篮子礼品,篮子还用红绸裹缠装点,站在定远侯府门前大街拐角处,一副踟蹰不定的样子。 自己能升官,还得益于朱秀的关系,石守信便想着买些礼物来拜访,表达谢意。 他也不知朱秀喜欢什么,跑到景德市逛了一整天,胡乱买了些玉器珍玩和广和铺子的糕点。 一趟下来,不光花掉大半年的俸禄,还欠了不少外债,直把他肉疼得厉害。 站在街巷拐角,远远望着气派侯府,府门口有仆人在擦洗立柱牌匾,悬挂大红灯笼,张贴喜字,仆人马车进进出出,一派热闹喜庆样。 石守信犹豫好半天,一咬牙心一横,拎着两大篮子迈开大步走过去。 “请禀报朱侯爷,就说殿前禁军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特来拜会!” 门房子出来迎接,打量他一眼,瞟过那两大篮子礼物,一眼就瞧出篮子里的玉器都是普通货色,包装精美的糕点不用说,也是广和铺子的东西。 门房子接待的客人多了,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从来客的谈吐气质和礼物就能判断出这人的身份地位,和自家侯爷的关系如何。 眼前这个大汉,器宇轩昂,猿臂蜂腰,一看就是武艺不凡的军中统领。 他送的玉器品相一般,要么是囊中羞涩,要么是完全不识货。 门房子判断,这石守信二者皆有,看来是个性子朴实的军汉。 他送广和铺子的糕点礼盒,说明不知道广和商汇也是侯爷的产业,说明跟侯爷关系一般,不太熟络。 从相貌上,门房子从来没见过他,应该是第一次来侯府造访。 同为军旅出身,石守信身上有种熟悉的粗犷朴实气息,门房子对他印象不错。 “呵呵,石虞候稍候,小人这就去禀报侯爷!”门房子客气地作揖,请他到门楼客堂稍坐。 石守信忙道谢,跟着他进了侯府大门。 府里忙忙碌碌,不少仆从忙着搬东西洒扫卫生,石守信站在门楼客堂前四处打量,越看越心惊。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些身穿褐色袄衣的仆从,竟然都是军中退下的老卒充作。 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瞎眼一只耳,干起活来相当利索,一点不输正常人。 这些老卒虽说脱离行伍有些年头了,但身上的剽悍气还隐有残留。 更让石守信惊疑的是,从他跨进侯府大门起,就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石守信微微凝眼四处瞟望,却没有找到这几道目光的来源。 他猜测这是侯府暗哨在暗处盯着他,但凡他有任何异样举动,就会引起侯府警觉。 石守信惊讶于一座侯府防卫如此森严,默默回到客堂,安心坐下等候。 片刻后,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夹带惊喜的声音清楚传入石守信耳朵里:“石虞候何在?” “回禀侯爷,在客堂等候。” “混账!为何不请石虞候到前厅落座?” “....石虞候初次到访,小人不知....”门房子的声音充满委屈。 “哼!以后记住,石虞候是侯府贵客,下次直接请到前厅,奉茶伺候,不可怠慢!” “小人记住了....” 石守信急忙走出客堂,迎面见到一个衣发不整,趿拉鞋子的青年匆匆赶来,正是朱秀! “石某见过朱侯爷....”石守信躬身抱拳。 话还未说完,朱秀扑上前握住他的手一顿摇晃:“不知石虞候到访,有失远迎!底下人不懂事,怠慢石虞候了,敬请见谅啊!” 石守信愕然,眼前这位朱侯爷,身上穿着大红喜服,没束腰带,衣袍披散开,露出内里白色内衫,发髻松散歪斜,就连脚上的鞋子也趿拉着。 笑容倒是十分灿烂亲热,搞得石守信有些懵,自己跟这朱侯爷交往甚少,拢共没说过十句话,关系绝对不至于如此熟络呀? 朱秀笑道:“石虞候莫要见怪,我方才正在试穿喜服,听闻石虞候到访,高兴之下匆忙赶来迎接,失礼之处,请石虞候见谅!” 石守信受宠若惊,忙道:“石某冒昧造访在先,搅扰朱侯爷筹备婚事了。” “诶诶~不妨事!被她们折腾了好几日,你来的正好,我也能歇口气。石虞候里边请,我们厅中说话!” 朱秀拉着石守信入府。 一路上,石守信的手被朱秀紧紧拽住,轻轻挣脱了下,没能挣脱开,只能强忍尴尬,故作镇定。 石守信心里生出丝丝别样感觉,这朱侯爷听到他来,连衣容都顾不得打理,亲自跑来迎接,拉着他的手热情亲热,没有半点架子。 石守信有些感动,都说这朱侯爷是文曲星下凡,才华横溢,又得官家、柴君侯赏识信任,是个如明珠般璀璨的人物。 自己只不过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禁军小卒,从军几年,也不过混个都头职位。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贵人是赵匡胤,没曾想,这位见过几面,说起来并不算太熟悉的朱侯爷,竟然不声不响帮了他一个大忙,在殿前禁军动荡之际,把他提拔做了内殿直都虞候。 说来也很有意思,之前的几次见面,自从朱侯爷知道了自己叫做石守信,就一直对自己很感兴趣。 有时在内宫当值,朱侯爷还会特地跑来找他闲侃。 石守信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论武艺,不说整个殿前禁军,就算在义社,他也不是武艺最高强的那个。 论资历,他年纪小又无战功,以前在义社只能当小老弟,别人“石郎石郎”地叫他,听着亲切,其实还不是拿他当作小弟看待。 这次,小老弟突然升官,屁股坐到了一众大哥的前面,就惹得义社大哥们对他不满,话里话外冷嘲热讽,一会说他见风使舵投靠李重进,一会说他耍心眼玩手段,抢了赵匡胤的位子。 石守信觉得很委屈。 这内殿直都虞候的职位又不是他自己要来的,而是莫名其妙砸在他脑袋上的。 大内都点检李重进把一道加盖枢密院和兵部大印的令文甩到他脸上,他不接还能怎么着? 委屈的同时,石守信又有些不忿。 既然都是义社兄弟,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关键时刻,只准你们当大哥的升官发财,就不许我小老弟也撞一次大运? 小老弟高升就横眉冷眼,话里话外讥诮嘲讽? 还真打算拿我当一辈子小老弟? 石守信看清楚了所谓义社兄弟的嘴脸,心中大失所望。 以前他对自己能够受到赵匡胤看重,得以加入义社倍感光荣。 可现在....呵呵~ 赵匡胤对他有恩,石守信心里始终怀有感激、敬意。 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赵匡胤盲目地言听计从。 义社人员混杂,良莠不齐,从石守信下定决心来拜访朱秀,当面表达感激开始,他就决定从今往后跟之前称兄道弟的一帮人划清界限。 宾主而坐,石守信率先表达来意:“此次前来,冒昧造访,是专程为感谢朱侯爷举荐之恩!” 朱秀笑道:“石虞候言重了,你追随官家多年,又是亲帐兵出身,按理说早该得到朝廷重用。 李都点检慧眼识英才,对石虞候委以重任,也说明朝廷没有忘记你们这些亲帐老卒的功绩。 要谢的话,还是去谢李都点检,我一个闲散县侯,如今不过是个从九品下的屯田令史,哪能左右殿前禁军将领任用这等大事!” 石守信诚恳道:“石某已经当面拜谢过都点检!石某知道,自己年轻资历浅,若无朱侯爷书信关照,石某绝对不可能当上内殿直都虞候!” 朱秀笑了笑,含湖道:“一封书信起不到决定作用。再说,你当日在信陵坊,擒拿王峻手下鹰犬,可是帮了我大忙!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既是恩人又是友人,我总该为你说几句好话。” 石守信苦笑,当日在信陵坊,出手擒拿王峻手下禁兵的可不止他一个。 李重进带去的几十个军卒都动手了,为何唯独他石守信骤然高升? 是李重进格外喜欢他? 还是他有个当宰相的爹? 石守信心里清楚,因为他跟赵匡胤走得近,其实李重进并不是很待见他。 如果没有朱秀那举荐信,这次殿前禁军大整顿,他的下场说不定比韩重赟还要惨。 石守信起身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石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朱侯爷提拔恩情,某铭刻在心绝不敢忘!今后但有差遣,愿为侯爷鞍前马后!” 朱秀心中大喜,忙搀扶起他,嘴上责怪道:“石虞候这是作何?礼重了,我可受不起!” 看着石守信满脸诚恳神情郑重,朱秀心里乐开花。 石守信并非迂腐之人,朴实憨厚的外表下有一颗玲珑心,他这是在变相表达愿意投效之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石守信就会彻底归顺效忠他,只是一个投桃报李的良好开始,今后这份忠诚能达到何种程度,就要看朱秀的手腕了。 如今,石守信受到义社一众大哥排挤、孤立,就连赵匡胤,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对他取代自己担任内殿直都虞候颇有微词。 石守信并不傻,他能感受到赵匡胤对待他,态度上的细微差别。 虽说还是“石郎石郎”地亲切称呼,但实则这份兄弟情义已经变了味。 石守信在殿前禁军没有倚靠,大内都点检李重进提拔了他,但石守信知道李重进靠不住,投靠他绝非明智之选。 再三考虑,石守信觉得只有朱秀能作为自己脱离义社之后的靠山。 殊不知,他的这些心思,其实早在朱秀盘算之内。 他在大理寺监牢,写信带给李重进,请他帮忙给石守信升官,就是为了今日,有机会拉近二人关系。 赵匡胤创立的义社兄弟众多,能让朱秀看上眼的,也就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三个。 与其白白把这几个人才留给赵大,还不如想办法弄过来替自己卖命。 朱秀心中很得意,略施小计,就搞得义社分崩离析。 石守信出走,李继勋自请调职外州,韩重赟被一贬到低。 原本也归属于义社十兄弟的刘廷让、刘庆义、刘守忠三个,如今却成了李重进的心腹部下。 赵匡胤这两年上蹿下跳,在殿前禁军笼络一帮青年人才,到头来官职最高名头最响的几人,竟然都逐渐离他而去! 只剩一个王审琦,有些神秘莫测,似乎跟郭威的关系不简单。 总的来说,后世影响深远的“义社兄弟”小团伙,被朱秀暗戳戳地弄到快要解散的地步。 朱秀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几声,石守信睁大眼,一头雾水,只能咧咧嘴角跟着傻笑,心里却在滴咕,这朱侯爷莫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敢问侯爷,某在殿前禁军,应该如何行事?”石守信低声问道。 朱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殿前禁军整军一事,是官家亲自下旨,的确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用意,牵涉到朝堂安稳。你也用不着担心受牵连,做好分内之事,避免和其他朝臣结交就好。” 想了想,朱秀又提醒道:“今后一段时间,但凡涉及到兵马调动的命令,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只有官家旨意、李重进的军令可信,其他任何人任何衙署调兵,都无需理会! 如果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你尽管来找我!” 石守信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急忙抱拳道:“多谢侯爷提点!” 近来殿前禁军的持续动荡令人不安,凡是有点门路的军将,都在找人打听情况。 石守信不好得直接去找李重进,只能跑来朱秀这里取经。 有朱秀一番话,他才能安心。 “呵呵,再过两日就是我大婚吉日,到时候石虞候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朱秀发出邀请。 石守信有些不好意思:“石某职位低微,侯爷成婚请的都是皇亲国戚,某就不来凑热闹给侯爷丢人了....” 朱秀摇头道:“你是殿前禁军后起之秀,掌管内殿直卫戍禁兵,谁敢小看?区区一个都虞候不过是开始,天下未定,我相信以石郎的本事,将来在军中一定有机会大放异彩,成为我朝一代名将!” 石守信用力搓手,满脸赧红惭愧,心里却又涌出些热火。 当上内殿直都虞候已经让他战战兢兢,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岁,之前可没有想过,自己的军伍生涯能到达什么样的高度。 朱秀的话为他打开眼界,点燃梦想,让他隐隐明白,今后该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