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关位于除州城西北郊二十五里,关山环绕,沟谷深险,自古便是进出金陵地区的交通要道。 南唐烈祖李昪开国,在此地沿清流河开凿关隘,正式设立清流关,平时通商设卡收缴关税,战时封关防守。 清流关居高临下,远眺淮河,北边来的军队处于山下,想要攻关只能仰攻。 当年关城修建好时,李昪曾亲登关城视察,自豪地称其为“金陵锁钥”。 清流关不失,则江防不失,江宁可保无虞。 多年来,清流关太平无事,只是作为重要的通商要道,每日往来南北商贩络绎不绝,带来丰厚关税收入,江宁和除州的官员都将此地视作肥缺。 不过近两日清流关和除州城之间兵马调动频繁,有大批禁军进驻关城,瞧衣甲旗帜,应该是隶属江宁的六军禁军。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商贩担心淮北爆发战事,不敢进出关口,闹得除州城也人心惶惶。 直到州府衙门张贴告示,百姓们才知道禁军是在搜捕一批从江宁流窜过来的逃犯。 据说这伙逃犯十分狡猾,善于乔装打扮,除州官兵和禁军联合搜捕多日,只在关城里抓到几人,还都是经过一番惨烈厮杀,最后寡不敌众力战而亡。 这伙逃犯的勇烈凶悍,着实令人震惊。 这日下午,关城守军在关口以北发现逃犯踪迹,大批甲士出动,在清流关守将嵇元嗣的率领下出关向北,追击逃犯。 关城里的百姓惊讶发现,平时耀武扬威的嵇大将军,满脸堆笑地陪在一名紫袍青年身边,谄媚之态尽显。 嵇大将军可是出身和州嵇氏,名门子弟,朝中做官的叔伯兄弟不知有多少,就连上次晋王李景遂巡视边防,嵇元嗣作陪时,也不见他露出这副嘴脸。 百姓们纷纷猜测,那名神情倨傲的青年会是谁。 大批甲士出关,踩踏起的灰土充斥狭窄关城。 距离关口城门不远处,有一座竹木搭建的二楼酒肆,楼上窗户边,负手站着一名身穿绸袍,做商人打扮的男子,他唇上留两撇八字胡,眼睛狭长,流露狡猾之气。 此人竟然是陶文举。 他身后侍立一名随从,相貌平平,一双眼珠子不安分地四处打转,正是陶文举当年在泾州安定县收留的陇州流民邱守财。 西红柿 “爷,杜典签来了。”邱守财朝楼梯口瞥了眼,走近两步,在陶文举身边低声道。 陶文举转身望去,见一名身材矮瘦、穿灰袍戴斗笠的男子快步走来。 此人名叫杜夷,乃是武德司下辖一名典签使,派驻到寿州负责刺探情报。 王令温南下江宁,调他随行,不过杜夷一直潜藏在除州一带,没有跟王令温进入江宁城。 “他娘的,晦气!昨儿个输了三十贯钱,老子就知道这一整月准没好事!” 杜夷刚一坐下,就满嘴牢骚抱怨,口音听着像关中一带。 陶文举向邱守财递了个眼色,邱守财会意,坐到靠近楼梯口一桌,吃着一碟南瓜籽,时刻注意楼下动静。 “杜典签,出了何事?”陶文举对桌而坐,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杜夷端起茶杯仰脖子喝下,抹抹嘴道:“甭提了,刚刚接到消息,那朱秀已到寿州。” “寿州?”陶文举皱起眉头,“为何之前一直探听不到确切下落?” 杜夷冷哼道:“护送朱秀回开封一事,由王使司亲自负责,某一个小小典签,可不够资格插手。武德司的情报,自然也不可能全数知晓。” 陶文举沉吟不语。 “请先生回禀王枢密,他老人家交代的事,某只能办到这一步了。”杜夷拱拱手,神情却无半分愧色。 陶文举眼底划过些许怒色,这厮可是收了他五百贯钱,事情还没办完,就准备甩手不干。 不过杜夷是他好不容易才收买到的武德司典签使,级别虽说不高,但也能接触到一部分机密,留着他,将来还有用处。 陶文举沉声道:“朱秀家卷在清流关遇险,他难道会坐视不管?” 杜夷懒洋洋地道:“那朱侯爷可不简单,身边有一支神秘武士保护,连武德司也没有完全查清这伙人的来历。 朱侯爷在寿州,有王使司亲自保护,他手下人则护着老娘兄嫂。 不出意外的话,唐国典事司和除州兵一帮饭桶,肯定捉不住他们。” 陶文举有些恼火:“亏得把消息早早透露给李弘冀,没想到还是让朱秀家卷逃出清流关。” 杜夷好奇道:“传闻陶先生之前也是在朱侯爷麾下效力,怎么如今反目成仇,非得置老主子于死地?” 陶文举冷冷看他一眼:“不该打听的,请杜典签休要多问!你只要知道,你我现在都是为王枢密效命,听令行事便可!” 杜夷嘿嘿道:“随口一问,陶先生莫怪。王枢密财大气粗,看得起小人,也是小人的福分。” 陶文举哼了哼,若无那五百贯钱开道,给杜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背叛王令温。 只是王令温管教属下极为严苛,更是严禁武德司之人与百官将领接触,拿情报换钱这种事,一经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杜夷好赌,领到手的那点俸禄和一些暗里收入,根本不够挥霍。 陶文举找上他,看在五百贯钱的份上,没费多少口舌,杜夷就乖乖就范。 陶文举投靠王峻后,王峻给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可能接近武德司,在其内部培植亲信。 多次碰壁后,侥幸在杜夷这里打开局面。 陶文举强忍杜夷口中浓烈蒜臭气,努力平心静气地道:“不管这次谋划能否成功,王枢密都对杜典签的忠心表示满意。王枢密的意思,希望杜典签能在武德司里更上一步,争取早日调回开封任职。 如此,今后杜典签有更多机会帮到王枢密。” 杜夷抚弄颌下乱糟糟髯须,怪笑道:“某当然也想回开封,就请王枢密多多想办法,活动活动。寿州那鸟地方,老子早就呆腻了。” 看看时辰,杜夷起身告辞:“某还要赶回寿州,就不久留了。” 敷衍地抱拳作别,杜夷下楼梯离去。 “爷,这厮也太张狂了些。”邱守财回到陶文举身边坐下,都哝道。 陶文举冷冷地道:“此人贪婪奸诈,不足以相信,若真助他调回开封,再想请他办事,恐怕就远不只五百贯钱了。 我要回报王枢密,重新在武德司内寻觅人手。” 邱守财道:“那这杜夷怎么办?他可是知道咱们不少秘密。” 陶文举冷笑:“杜夷泄露武德司机密,一旦让王令温知道,他绝无活路。用不着我们动手,自会有人除掉他。” 邱守财想了想,佩服地道:“爷这招叫借刀杀人!” “走!回开封!”陶文举披上一件氅衣,戴上兜帽,准备下楼。 忽地,他觉察到二楼里间其余几桌,似乎有人一直暗中窥伺,勐地转头望去,来回扫视几眼,没有发现异样者。 陶文举摇摇头,暗暗都囔,以为自己近日来没有歇息好,精神出现幻觉。 等他们下楼离开酒肆,过了好一会,二楼墙角一桌两名艄公打扮的汉子站起身,走到刚才陶文举和杜夷坐的桌子旁。 “的确是陶文举,没看错!” “速速回禀大统领!” “侯爷就在寿州,要不要先赶到寿州禀报侯爷?” “既然大统领没有吩咐,侯爷这里的事,我们无权插手。无令不行,依令而行,不得擅做主张,越权处置,这是藏锋营九大禁令之一!” “那就回开封,禀报大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