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源明明觉得沐天波说的不对,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沙定海悄悄观察着一众人的表情,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 「父亲,自打我记事起,家中的生活一直都很殷实。在家有下人伺候,出入又奴仆跟随。随着你地位的升高,咱们家的人也越来越受人尊敬。曾经的我,一直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直到有一天,您和普名声一起公然反叛,被朝廷撵的东奔西逃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我生来就有的,而是朝廷给的! 因为从那之后起,别人看我的目光,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长官少爷,而是叛军首领的儿子。一路走来,他么惧怕,他们鄙夷,他们敢怒不敢言! 你说带领族人过上好的生活,可你看看,他们过上好的生活了吗?原本的他们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至少三餐温饱,家人作伴。可现在一路走来,多少人死在了路上,多少家庭支离破碎?看看身后的这些为咱们卖命的青壮,他们,真的愿意过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父亲!醒醒吧!」 府邸门口,一片寂静,只有沙定海越说越激昂的话语在门口回荡。 此时的沙源,面色如土。 他环顾四周,试图从一堆手下的脸上看出对沙定海话语的否定。 但他失望了,这些人从云南一直跟着他逃到这交趾,安慰的日子没过几天,虽一直没短了吃食,但日子过得定然是不如从前的。再加上一路上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哪怕安然无恙的来到这的,也整日唉声叹气,作为家中顶梁柱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呢? 之前没人敢提起也就罢了,此时已经沦为阶下囚,眼看着就被一刀砍了,哪还有什么跟着老爷封侯拜相的理想可言? 「小的一时受沙源蛊惑,才跟着他反叛朝廷,如今已是幡然醒悟。小的死不足惜,但恳求朝廷能善待我的妻儿,留他们一条活路吧!呜呜~」 一个浑身被绑的土司兵突然跪了下来,不住地朝沐天波磕头,不一会儿,脑门上已满是鲜血。 有一就有二,就算自己不能活,那也最好不要***光。 片刻间,所有被俘的土司兵全部跪倒在地,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此时都不住地磕头,请求一死保全自己的家人。 沙源觉得自己的长久以来的信念被击碎了。 什么皇图霸业,什么争霸天下,都不是下面的人所想。 他们只不过是单纯地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义无反顾地跟随自己而已。 那我又为他们做了什么? 除了将他们带入深渊? 沙源的思维陷入了一个怪圈。 所谓成王败寇,他此刻就是寇。若是胜了倒是能大加封赏,给下面的人带来优渥的生活,富贵延绵。可此刻他们已经被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当所有人都找不到出路的时候,一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怪罪起当初领路的那个人来。 二儿子的残废,大儿子的背叛,手下的倒戈,让他长久以来的人生观、价值观第一次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我错了吗? 沙源不知道。 以他的性格,假以时日,定然又能创设出一种自己没错的信念,并找到一大堆歪理邪说做支撑。但此时不行,他被沐天波的质问和儿子的背刺给驳斥的哑口无言。 「沙定海,民心所向。你再多说已是无益,想想跟着你的这些人吧,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曾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欢快的笑容?」 沐天波说完,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沙源,带着人径直离开了。 接下来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俘虏的安置,城内幸存百姓的安抚。 一直忙到深夜,沐天波才算歇下来。 他与马祥麟相对而坐,喝了一口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累死了。多亏了祥麟大哥,否则我一个人定然是应付不来。」 「公爷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做不好,没少被父亲和母亲骂。」 「秦总兵乃是当世名将,对祥麟大哥要求严一些是肯定的,不然祥麟大哥也不会如此优秀。此番回了家,恐怕就要升官咯。」 「我等为陛下效力,不求封赏,只求无愧于家国!」马祥麟正色起来,一边朝京城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边说道。 「祥麟大哥所言极是。不过咱们这儿围了几天了,普名声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恐怕是在观望,并报以侥幸吧。毕竟,他们最多也就钻到西面的山里去,不过那日子,嘿~」 「那就等着吧,看看升龙的那些家伙到底有没有用。」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几十里外的安州,普名声也没有入眠。 愁的。 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女人给他带了绿帽子,而是对于以后的生活一片迷茫。 他正在指挥下面的人整理东西,准备明日一早逃离安州。 他是傍晚接到的木州失陷的消息,既然明军已经攻破了木州,作为叛军另一半的他们,还能跑得了? 「父亲,那些招募的土著已经安抚好了。代价不小。」普服远从远处跑了过来,那些土著不愿意跟着他们往山里钻,普服远好说歹说,许了许多承诺才算是安抚下来。 「无妨,只要能跟着咱们,哪怕是挡刀也能多些人。」 「是。不过明军会不会趁夜突袭?」 「不可能,黑灯瞎火的,他们刚下了木州,尚且不稳,暂时不可能腾出手来进攻安州。不过早则明日,晚则后日。他们一定会来围剿咱们的。所以明日一早,必须赶快跑了。」 「唉,又得进山了。」普服远有些沮丧地说道。 普名声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普服远的肩膀。 「我本以为能靠自己为你打下一片家业,将来你可坐享其成,却没想到朝廷如此强盛。这次、是为父失算了,是父亲对不住你!你母亲走了,若是以后我有什么闪失,你只管自己逃命即可。也为咱们家留一个香火。」 「父亲!」听了普名声的话,普服远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