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寺内,众人沉寂无声,所有人都呆愣愣的看着场中那个红面汉子。 此人方才眨眼之间就空手放倒了七八个冲上去的僧人。 要知这寺中的僧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不少人手上都曾见过血,论及武艺远在常人之上。 可就是这般人物,尚且连那个红面汉子的身都进不得,甚至连此人一招都撑不下。 此时关羽站在中央,身侧躺倒了一地的光头僧人,他半睁着眼,须发皆张,一身杀机毕露,于众人眼中凛然若天神。 赵善吐了口气,不曾看向关羽,反倒是看向那个剑噼佛像的年轻人,“敢对佛陀不敬,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若是因此激怒佛陀,降下灾厄,到时受难的非只你一人。此时退去,说不得我还可与佛陀求情一二,饶了你这次的罪过。” 正袖手站在功德箱前,抬眼打量着箱中财物的刘备闻言看向赵善,嘴角带着些笑意,“降下灾厄?我倒是害怕的紧。方才听闻主持佛法高深,想来今日之事佛陀又要给你托梦。说不得梦中便要传授主持降妖除魔之法,专门对付我这等魔障。” 他冷笑一声,“既有无上法,何惧眼前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佛有好生之德,今日我便降服你这魔障。”赵善冷哼一声,“都出来。” 他本就不曾读过所谓的佛法,不过是借此为名而已,什么佛陀金刚,连他自己也不信。 于他这种人而言,手中刀远要比那泥胎金身牢靠的多。 金光寺这般藏污纳垢之所,自然不会只有眼前这个七八个被关羽打倒的僧人,随着此人一声呼喝,有二三十个光头僧人手持兵刃,自大殿和侧殿之中涌了出来。 刘备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些人自然不是关羽的对手,只是对方到底人多势众,若是伤在这些人手中,着实有些不值得。 他转头望了一眼,随后笑了一声,“且慢动手。” “怎么,怕了不成?”赵善得意一笑。 此时他躲在这些僧人身后,被人层层促拥,一脸得意。 方才此人说的厉害,如今还不是怕了。 “莫非主持不好奇我是何等来历?”刘备笑问道,“竟敢在金光寺中如此放肆。” 赵善冷冷一笑,面露狰狞之色,“我管你是谁!于这北海国中,还不曾有压的下老子的人物。” 他招呼着身前的僧人动手。 当此之时,有呼喝之声自不远处传来,接着有两批人马自山门处涌上山来。 其中一批人轻衣负剑,是史阿手下的游侠,自雒阳追随刘备而来,贾诩被这些人促拥其中。 另外一批则是数十身披甲胃的官军,为首之人正是当日他们初来北海之时见过的中尉沉俊。 许是养尊处优,许久不曾远行的缘故,上得山来,沉俊先是弯下腰,大喘了几口粗气。 赵善等人则是看着沉俊一脸愕然。 中尉沉俊他自然认得。 国中中尉,掌国中兵事。 这些年他们能在国中横行无忌,此人便是他们在国中的政治倚仗之一。 此时沉俊已然缓了过来,抬头打量了一眼,面色阴沉。 他也是纵横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自刘备派人给他送去书信,请他前来此地,他就猜到事情难以善了了。 原来当日刘备探访过长乐里后便给沉俊和贾诩各自送去了书信,要他们今日在寺中相见,事起仓促,也由不得沉俊提前通风报信。 “沉君来的刚好。”刘备笑道,“我方才恰好与主持说到有趣之处。” 此时沉俊已然换了一副面色,也是笑道:“不知国相有何所得?” “所得倒是不多,只是若中尉迟来一步,备便要被人降妖除魔了。”刘备看向失神的赵善等人,和善一笑。 “金光寺主持在国中历来有贤名,想来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沉俊迟疑片刻,还是为赵善辩解了一声。 金光寺每年给他的“上贡”不少,要他这般弃了着实有些舍不得,而且他有国中军事大权在手,不信这个新来的北海相半点面子也不给。 刘备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般武夫的心思自然不难猜。 “备也知主持佛法高深,我走访几日,听闻乡里之人言说国中今年还不曾下雨。既然庙中佛陀这些年多受香火,不如让主持请佛陀出手一二,沉君以为如何?” 沉俊一愣,“请佛陀出手?” “方才主持言说常有佛陀托梦,想来佛陀对主持极为看重,既然如此,若是主持有求,佛陀定然乐意相助一二。”刘备笑道。 此时赵善站在不远处,死死的盯着二人,如今他的生死已然由不得他做主了,只能看两人的博弈如何。 沉俊觉得刘备此言极为古怪,沉声道:“如何求雨?” 刘备笑了一声,转头望向赵善,“佛法无边,降雨于佛陀而言不过是小事。我看不如将主持缚于柴堆之上,诵经求雨,若是天降大雨,也不枉咱们国中这么多年尽心供奉。到时我自亲自为主持解缚,于佛前叩头赔礼。” 他随即又冷笑一声,“若是不曾有雨,那便说明这些年的供奉皆是白费功夫,而供奉所得皆是进了寺中之人的口袋。欺世盗名之人,不如焚之一炬。” 沉俊愕然无语,赵善则是一脸煞白。 两人都不曾想到刘备竟是如此歹毒。 沉俊低声喝道:“国相初来上任,如此作为是否太过暴虐了些!俊虽少读书,可如此行径,与鹿台何异?” 刘备摇头失笑,“暴虐?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沉俊还想再言语,只是刘备已然没了和此人多言的心思。 他冷声道:“中尉莫非忘了!备才是这北海国相。” “我且问你,这北海之地可还是汉家天下!” 沉俊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即便在北海国中他们并不惧此人,可在这明面上他们还是要给足此人面子。 “国相教训的是,俊方才失礼了。”沉俊只得沉声道。 刘备点了点头,面色转缓,笑道:“沉中尉也是为备的名声担忧,备都晓得。只是既要做事,哪里又顾得这许多。” 安抚完赵俊,他转头看向关羽,“云长,还不将主持拿下,呆会儿将柴堆堆高些,免得满天佛陀看不清。” “兄长说的是。”关羽应了一声,踏步上前。 如今这般形势,寺中的僧人自然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关羽将赵善打翻在地。 “对了,云长别忘了将此人的嘴堵住,莫要让他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刘备望着面色阴沉的沉俊,笑着补充一句。 ……………… 金光寺内,此时木堆已然架起,木堆上竖了根宽大横木,赵善被捆绑其上,嘴上绑了布条,说不得言语,只能呜咽出声。 刘备与沉俊自大殿中搬出了几把木凳,正坐在木堆之前。 关羽与贾诩站在一处,身后是随行而来的游侠与官军。 站在最远处的则是今日上山缴纳香火钱的乡里之民。 正是正午时分,天上骄阳正烈,悬在天上的日头似是一个巨大火炉,炙烤着大地。 “文和,这般天气按理说不会落雨,可若是万一落雨……”关羽好奇道。 “若是不能落雨,玄德所言自然是要做数的。”贾诩笑了笑,“若是能落雨,玄德所言自然就不做数了。” 关羽一愣,点了点头,确实是自家兄长的性子。 只是他随后皱了皱眉头,“方才那沉俊之言也有些道理,兄长要处置此人,直接杀了也就是了,如此处置,传扬出去,只怕确会留下一个暴虐之名。” 贾诩闻言摇了摇头,“要直接处置这些人自然不是不可,只是玄德此举还有其他用意。”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些躲的极远,目中满是惊慌之色的乡里之民,“云长以为这些人如何?” “孤弱之人,自然是可怜至极。”关羽轻声道。 “确实可怜。”贾诩点了点头,“只是他们到底可怜在何处?” 关羽又是一愣,“自然是可怜在为赵善这些人欺压又无处可诉。” “表面看来如此,只是若仔细看去,其中还有旁的缘由。我也曾听玄德说过云长旧事,昔年未曾逃出家乡之关云长,又如何不是他们这般受到欺压之人?” 关羽沉默不言。 “你关云长力能杀人,敢杀人。”贾诩再次指向那些乡里庶民,“只是他们能如何?” 】 “即便再是温顺的绵羊,走投无路之时也会化作食人的豺狼。”贾诩笑了一声,“只是如他们这般人,尚需一样东西。” 关羽此时已然明白贾诩的意思,叹息一声,“文和之意是宗教。” “不错,他们如今不敢反抗,固然是畏惧赵善等人的权势,可其中多少也有些畏惧鬼神之说的缘由。” “若是此时有人以异端邪说深入其中,只怕这些人都会为其所用。”贾诩却是叹了口气。 在东来的路上,刘备就曾和他谈及过宗教一事,虽然不曾点明黄巾,可言语之间对宗教颇为忌惮。 贾诩虽然多智,可凉州之地宗教极少,故而他当时不曾明白刘备为何会对宗教如此忌惮。 直到他上得山来,见了这些乡民的神情,联系之前与刘备的言语,这才明白宗教的威力。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关羽忽然想起一句言语。 贾诩点了点头,“也可说是作茧自缚。” 此时刘备也正转头望向那些乡民。 黄天一起,青州百万黄巾又岂是皆从外来? ………… 被绑在立木上的赵善不断挣扎,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以及天上。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未变。 骄阳正好,全无云霞。 “可惜了。”刘备站起身来,踢了踢地上的木柴,“天色未变,祈雨不成。看来佛陀并非如此看重主持,竟是连这小小的愿望也不愿相助一二。方才主持言说我佛慈悲,只是不知这慈悲都给予了何人?” 赵善死死的瞪着刘备,目眦欲裂。 “想来定然是佛陀嫌我等诚心不够,这才不愿大施法力。如此唯有请主持亲自到那边去相求一二了。既然昔日佛陀屡屡传梦于主持,主持定然熟门熟路才是。”刘备笑道,随手自地上捡起一根木柴。 “国相还请再思虑一二,如此行事是否太过暴虐?”沉俊再次开口。 方才刘备令人堵住赵善的嘴,无非也是怕此人在情急之下攀咬出旁人来,如此已然算是给了他不小的面子。 此时沉俊虽然再次替赵善求情,可也不过是随口一言而已。 刘备笑道:“恶名自有备担之,沉中尉无须担忧。” 沉俊不再言语,后退数步。 他心中虽有不满,可也要回去与田中等人商议。 刘备引燃手中自地上捡起的木柴,他朝着今日为报仇而来的冯许招了招手。 冯许被人搀扶着来到刘备身前。 “你今日既然是为报仇而来,那自然不能让你就这般空着手回去。”他把木柴交到冯许手中,“恩仇皆须亲手报,今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冯许不曾有半点迟疑,接过刘备手中燃着的木柴,踉跄着朝火堆旁走去。 此时赵善眼中满是恐惧之色,呜咽挣扎着不能言语。 冯许将火把扔到柴堆上,整个柴堆立刻被柴火引燃,火焰骤然而起,似是一条条赤红色蟒蛇,朝着被绑在中央的赵善攀爬而去。 刘备踏前几步,与冯许并肩而立,看向已然要被火焰吞噬的赵善,开口笑道:“备素闻佛法高深之人,若以火葬,能烧出佛家舍利子。这可是难得的宝物。主持佛法高深,想来定然能让备一见舍利子的本貌。” 此时赵善已然被火焰缠身,口上绑着的布条被烈焰烧毁,他痛苦哀嚎,大声咒骂,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备,满是怨毒之色。 刘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直到此人彻底被烈火吞噬。 火焰渐渐消散下去,此人在火焰之中也彻底没了动静。 刘备上前几步,朝火堆中打量了几眼,叹息一声,“可惜,终究是不曾烧出舍利子,看来还是主持的佛心不够。” 他一脚踢翻身前的功德箱,看向寺中剩余的光头僧人,笑道:“主持烧不出来,不知诸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