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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北返又西去(二)

寡人刘玄德 落子争先 5159 2024-07-08 21:42
   邺城之外,青州军围城已数月有余。   城中有些粮草储备,短时之内无忧。可要支应一城,长久看来,终究是杯水车薪。   而一旦城中粮草不足,自然便要人心思变。   城中有审配这种想要与城池同生共死的强硬之人,也就会有事到临头的贪生怕死之人。   偏偏这两种人,不到刀临项上,极难分辩。   行军作战,粮草是重中之重,这些年有枣只在后方囤积粮草,青州军中并不缺粮。   所以如今刘备半点不急,静坐帐中,只待城中有变。   城外的青州军大帐里,此时他就正在与贾诩笑谈人心。   “看来咱们雒阳城中的陛下也是撑不住了。”   刘备将一封自雒阳送来,加盖着天子玺印的诏书放在身前的木桉上。   算算日子,应当是他兵出冀州之日,诏书就出了雒阳。   负责宣旨的也是个熟人,想必也是经过了精挑细选,正是刘虞长子,刘和。   此人前来,即便是刘备心有不满,可顾及与刘虞的情分,总要忍让一二。   贾诩闻言只是笑了笑,端起身前木桉上的热汤,“也未必全是出自天子自家的主意。天子虽是少年年岁,可少年老成,一副心思,其实远在不少所谓的老人之上。这封旨意,出自天子的心思多半是有些的,不过想来其中更多的应当还是有旁人的推波助澜。”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看来雒阳城中,如今有不少人视我为仇寇啊。”   贾诩饮了口热汤,笑道:“难道不该如此?”   刘备笑了一声,“理当如此。”   他给自顾自的倒了碗热汤,“国家衰微,总该要有人不惧刀斧,挺身而出。只要他们真的是出于公心,无论成败,在大义之上,他们总归是对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嘛。即便是他们视我如仇寇,我也会敬重几分。”   贾诩笑道:“怕只怕,有些人将私心掺杂其中,口中满是国家社稷,可其心中所想,却全都是自家阴私。有些人想要千古留名,于日后的累累青史之上留下一个姓名。那些全然不顾其余的仗义执言,细究起来,未必是否真的于国有利,总归是老子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刘备笑了笑,“其实这些反倒还好,怕就怕有些读书人,连那乡间妇人也不如。清平之时坐谈立说,满口大义,无人能敌。世人皆以为若是有朝一日,天下祸起,此等人物,必是杀身以成仁。只是事到临头,却是身到池边忧水冷,欲悬屋上却无梁。”   贾诩微笑不语,他不得不承认,刘备这个比喻,确实极为生动了。   世上读书人,终究多是嘴硬手软。   只是细究下来,这些人其实也算不得读书人。   他笑问道:“诩本想来为主公打开心结,不想主公早已想的清楚。看来主公是不打算奉诏了?”   诏书之上,是命刘备不再进攻冀州,要他带兵西去,镇压凉州之乱。   表面上看,自然是想试探他这个如今手握数州的汉室宗亲,是否还会受朝廷辖控。   只是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刘备绝不会奉诏。   而这也是其中的深意。   刘备是汉室宗亲,素来占据着大义之名,如今辞不奉诏,有心之人,无疑可以用此大做文章。   刘备笑道:“我乃汉室宗亲,如何能不奉诏?只是不是如今罢了。等到解决冀州之事,我自会带兵西去。我倒是想看看,到了雒阳,可还有人敢在我身前言语。”   即便是贾诩都愣了愣,他素来知晓刘备的性子,仁善固然是好事,只是对所有人皆仁善,却又未必是好事。   他此来的本意,真正想劝刘备的正是此事,前面所说的,无非是为此事做些铺垫而已。   不想刘备却是自己想通了此事。   刘备自顾自的笑道:“总有些人,在朝堂之上做官做的久了,就会善于忘记许多事。董卓入京之事犹在眼前,他们还敢如此作为,看来真的都是些梗梗忠臣了。”   贾诩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当年董卓在雒阳城中大肆杀戮,虽确实除去了一些朝堂之上的尸位素餐之人,可其中也多有错杀,罔杀无辜。”   其实以贾诩的性子,他本不该开口。   一生小心谨慎过活,如此关头,正该三缄其口。   只是他随着刘备一路走来,终究不想幽州刘备逐渐变成另外一个凉州董卓。   刘备打量了他一眼,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文和勿忧。我终究不是董卓。”   他略一停顿,缓缓开口,“只是有些道理,我早就想要和这个世道讲上一讲了。”   “当年位卑力弱,所以有些事,看不惯,便只能憋在心里。有些话,说不出口,便只能以酒消之。”   “如今我已走到此处,总归是要做些什么。”   “所谓变革,唯有在这乱世,才会容易一些。若是日后承平之世,规矩森严,人心如水四散,想要撑起一场变革,千难万难。总没有前人为了名声,将艰难之事留给后人的道理。”   “我希望,有朝一日,高坐朝堂之人,所作文章,无须花团锦簇,只需言之有物。”   “我希望,有朝一日,士农工商,诸子百家,皆可畅所欲言,不为强权所束缚,缄默不语,道路以目。”   贾诩笑了笑,低头饮了口手中的热汤。   读书之人,最初读书之时,谁不曾心怀修齐治平之志。   只是世道如此,总会让人走到一条本不想走的岔路上。   有许多本可清廉为官的读书人,何以最后贪奢淫逸?   读书人自然有错。   可这个世道又何尝没错。   只是刘备接下来的几句言语,却是让贾诩有些遗憾,今日手中的竟然不是酒水。   刘备最后只是将碗中热汤饮尽,笑道:“正是世道如此,也才需要我这般人。”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故我自幽州来,欲匡正天下。”   …………   邺城之事果然如刘备等人所料,随着城中粮尽,城中开始人心起伏,只是被审配以兵马强行镇压了下去。   只是人心一事,一旦动心起念,便再难收束,更可况事关生死。   所以这一日城外的刘备军便接到了城上偷偷射下来的书信。   通敌之人,正是审配的侄子,审荣。   入夜之时,柬门大开,早已准备多时的青州军立刻杀入城中,不曾费下多少力气便占据了城池。   城中动荡了一夜。   天明之时,刘备在袁绍旧居见到了被捆缚而来的审配。   他轻声笑道:“正南,如今大势已定,君可降乎?”   审配咒骂不休。   刘备也不动怒,只是开口问道:“正南何所求?欲随本初于地下不成?君读书不少,难道要寻小义而舍大义?”   审配打量了一眼刘备身旁的郭图,厉声道:“皆循大义,谁循小义?本初待冀州之人甚厚,事到如今,岂可无一人为本初而死!”   即便是心思深沉如郭图,也是不由得稍稍转头。   趋利之人,最见不得人间康慨事。   刘备点了点头,“正南既有此心,我当将君葬在本初之旁。人若有灵,你们也可泉下相见。”   随即,他命人将审配带了出去。   郭图见状有些诧异,心中也无端生出些恐惧。   审氏一族在冀州也算是高门,审配此人虽然刚直,可即便是素来与他作对的郭图,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一身本事着实不差。   他本以为刘备一定会想方设法收服此人,不想如今竟是半点也不迟疑。   他的恐惧也是由此而起,如今的青州牧,到底是与当年他初见时的那个幽州年轻人不一样了。   刘备轻轻扣击着身前的木桉,郭图如何想,如今他已经半点都不在乎。   要杀郭图,两三刀斧手足矣。   至于审配,既然所求是那个“我主在北,不可使我南面而死”的豪壮之举,他也乐得成全。   求仁得仁,各自无憾。   刘备目光幽幽,望向郭图,轻声笑道:“幽燕之地,豪杰何其多也。”   郭图诺诺不敢言。   …………   其后刘备亲自去了袁绍的墓前祭奠,最后之时,他屏退众人,留下了几壶酒水,在袁绍墓前独坐至黄昏。   其间低声言语,无人听闻。   之后数日,刘备都停留在邺城。   直到收到了几封回信,他这才率着千余人北上,与几位故友相聚于冀州之北。   此时其余几人都已到来,只有他一人姗姗来迟。   高阳县的一处宅院里,刘备迈步而入。   “如今玄德成了大人物,到底是与当年不同了,排场大的很啊。”   他刚刚踏入,便见原本院中坐着的三人之中有一人站起身来,朝他迎面走来。   那人也不见外,走上前来,一拳砸在刘备的肩上,刘备身后跟着的一个雄壮汉子皱了皱眉头,伸手按住腰间刀。   一旁的赵云摇了摇头,汉子这才不曾出手。   只因这个上前之人,正是如今的幽州牧,公孙瓒。   刘备也是立刻回敬一拳,两人大笑一声,心中快慰。   院中还剩两人,其中一人正在拨弄琴弦,另外一人则是一脸紧张之色。   与公孙瓒寒暄已毕,两人走入院中落座。   剩余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如今的黑山军首领,张燕张飞燕。   另外一人,自然是如今痴迷于琴艺的并州牧吕布。   北地诸侯,齐聚一堂。   刘备看向故作紧张的张燕,笑道:“无须如此,你我当年在常山之时也曾见过,那时你还是个少年人,不想如今却是成了如此好汉。子龙也时常与我提起你,故乡出了个豪杰人物,总归是件值得说道的事情。”   张燕也不再掩饰,笑道:“州牧豪杰,我这点小心思,着实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刘备与他谈笑两句,随后看向一旁一直不曾开口的吕布,笑道:“奉先如今美人在怀,坐享富贵,倒着实是让人羡慕。”   当日吕布与貂蝉的婚宴办的极大。   他这个昔年并州的落魄之人,如今风光了,自然要做出些事情来给人看看。   锦衣夜行,谁复知之?   刘备这个故人自然也少不得送上些“薄礼”。   吕布闻言笑道:“当初你欠我的那张古琴为何如今还不曾给我送去?貂蝉都催过我几次了,还好被我找理由搪塞了下来。不然如今我只怕是有家都归不得了。”   刘备笑着饮了口桌上的酒水,“你有家归不得,总好过我有家归不得。”   两人相顾大笑。   随后围坐在院中的几人都只是谈笑而已。   酒至半酣,刘备这才开口道:“如今冀州已下,朝中又刚好有书信前来,召我西去平凉。朝廷之命不可违也,只是不知三位有何打算。”   三人皆是不曾开口。   公孙瓒是无须开口,吕布是不愿开口,张燕是不能开口。   刘备笑道:“既然你们不开口,备心中倒是有些想法,希望三位一听。如今北方暂时无事,而在冀州以北,乌桓又有做大之势。袁家兄弟北去,刚好以此为借口,趁机剿灭之。不知奉先与伯圭可有意乎?”   公孙瓒本就是闻战则喜的性子,加上知晓刘备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坑害自家人,开口便应了下来。   吕布则是笑道:“玄德莫要忘了当初应下我的古琴,此事之后,你又欠下我一个人情。”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转头看向张燕,笑道:“黑山军号称百万之众,虽说夸张了些,可拣选一二,想必七八万人还是有的。占山为王,终究不是正途,我此次前往雒阳,当为你求个官身。”   张燕起身道谢。   当年他还曾认为赵云所随非人,心中有过些要与刘备争锋的小心思。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他对刘备倒真是发自心中的钦佩。   不久之后,酒宴散去,张吕两人离去,院中只剩下公孙瓒与刘备二人。   公孙瓒饮了口酒,叹息道:“雒阳之行,定然要小心再小心,那些读书人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做的出。”   刘备笑了笑,微微抬头,天上乌云缓缓,明月悠悠。   他饮了口酒,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言语,“我倒希望他们早早动手,我求他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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