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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雒阳城中人与事(6k)

寡人刘玄德 落子争先 7435 2024-07-08 21:42
   汉军大败的消息早已传回雒阳。    只是传回的只有凉山战败的消息,而不曾有刘备等人退守莽山之事。    坊间如今各处都在流传灵帝得到军报之时在宫中大发雷霆,盛怒之下摔毁了不少宫中器物。    这些传闻倒是有鼻子有眼,似是亲眼所见一般,而消息是从何处流传而出?    细思之下倒也是颇为值得玩味。    雒阳濯龙园中,灵帝正在做赋。    当日得了大军战败的消息之后他便一直呆在园中,还拒绝了朝中大臣的觐见。    “蹇硕,你久在宫外,可知如今宫外之人是如何议论朕的?实说即可。”灵帝笑道。    侍立在身后,身材高大的宦官闻言立刻谄笑道:“坊间都在传陛下是天日之表,百年难遇的明君。至于此次兵败都是夏育等人无能,这才害的我汉家儿郎有所折损。”    此时刘宏身前的辞赋已然落笔过半,他却是忽的停手,将桌上的纸张撕了个粉碎。    “天日之表,百年难遇的明君?只怕在他们口中朕是穷兵黩武的桀纣,不知爱惜民力,只知为自家谋求文治武功。只是不知谁是他们口中的比干?谁又是他们眼中的霍光?”刘宏手中扯着碎纸,冷笑道。    “奴该死。”蹇硕慌忙跪地。    灵帝此问之重,绝非他一个小小内侍敢答的。    “起来吧。”刘宏重新展开一张纸,铺在桌上,“坊间传言其实朕并不在乎。那些庶民如何看待朕,于朕而言其实并无半点影响,朕想要做何事,也从来无须看那些庶民的心意。帝王一生功过皆在史书之中,古往今来,生前负骂名,而身后负美名者自来不少。一切无非是看执笔之人的心意如何罢了。”    他笑道:“你也该知秉笔的是何人。”    蹇硕自然知道,颤声答道:“是士人。”    “不错,就是士人。只是如今士人只怕都在等着看朕的热闹。你可知为何这几日朕不见外朝大臣?若是朕如今见他们,他们定然会给朕来那套臣早就劝谏过陛下不可北征的言论。”    “甚至有些人还不怕死,若是触怒了朕,朕杀了他们,到时反倒是帮他们留名在青史之上。史官所书,其上记载,某年某月某日,帝有误而不听臣谏,怒杀忠臣,此行可比桀纣乎?”    说到此处,灵帝许是自己都觉的有趣,出声而笑。    帝王一生行事如何,竟要那些整日里与他作对的士人来评价。    何其可笑。    “朕本想用这次征伐鲜卑的大胜来堵住外朝大臣的嘴,不想却是一场大败。如今倒好,反倒是要被这些人拿捏了。棋局之上刚赢来的一点优势又输了下去。只是这局棋,输了一步,注定要步步落后了。”刘宏叹了口气。    蹇硕已然是汗流浃背,被刘宏如此推心置腹,即便他一直是刘宏的心腹,此时也难免有些心惊肉跳。    “陛下,陛下,奴愚钝,不知陛下何意?”    “无须装傻做愚,若是朕输了,你以为那些士人会放过你不成?莫要忘了党锢之事。”    蹇硕恐惧不能言。    刘宏转过头来,打量着蹇硕,叹了口气,“还是你不争气,白长了这个大个子,若是你能领兵作战,战场之上朕又何必仰仗那些士人。”    蹇硕以头抢地,叩头出血,“奴该死。”    “你也无须如此,朕和那些士人早就是如此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在战场上输了这一阵,朕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在别处扳回来。”    刘宏在纸上落笔,只是此次所书不再是辞赋,而是一个宋字。    …………    城东的酒舍里,袁绍正在与曹操等人饮酒。    自打得了征伐鲜卑的大军失利的消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聚。    曹操饮了口酒,叹息一声,“虽说早就不看好此次征伐鲜卑,只是谁能想到会输的这般惨。三万多人马,说败就败了。”    孤军出塞,一旦战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若是被鲜卑人衔尾追杀,能活着回来的只怕难有十之一二。    曹操也是惯于弄险之人,当日决定出兵之时即便是他也觉得此战过于行险。    如今果然是败了。    “如今大军已败,不知玄德如何了。”    曹操倒是颇为看重刘备,他也看重袁绍,只是袁绍能有如今的名声,自身确是杰出人物,却也靠了不少袁家四世三公的名头相助。    而刘备与他同样是出身不好,一个流落在外且没落的汉室宗亲,比起他这个家中人脉宽广却声名狼藉的宦官之后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    而且此人心机手段都不差,来雒阳的时日不久就闯出了不小的名声,曹操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他当作了同道中人。    这些年里他也时常会想,若是他有袁绍的出身,定然能比袁绍做的更好。    而遇到刘备,则是让他也起了些同病相怜的心思。    如此人物,若是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塞外,着实让他觉的有些可惜。    而且也不知随他一起出征的关羽如何了。    如此好汉,可莫要葬在了塞外。    若是刘备战死在了塞外,那出于故友之谊,他倒是可以代为照顾关羽一二。    此时曹操正在出神,一旁的袁术也是感慨一声,“刘玄德倒是个极有意思之人,也算是我在雒阳城中难得看的上眼的人,若是就这般死在了塞外着实有些可惜。”    袁术与曹操不同,虽同是欣赏刘备,可他欣赏的是刘备身上和他有些相似的任侠意气。    “说来当初要不是叔父拦着不让我参军,如何会有今日之败?若是有我在,让那些鲜卑人有一个活着离开战场,都算是我没本事。”袁术喝了口酒,长叹一声,颇有些有才不得用的愤慨。    曹操闻言一笑,有时他倒是有些羡慕袁术。    羡慕他的天真。    “玄德非常之人,想来自有天助。我等倒是无须过于担忧。”袁绍笑着劝解道。    与曹操和袁术不同,袁绍虽是表面看重刘备,可其实心中还是戒备更多些。    他出身四世三公的袁家,又是年少成名,名震雒阳的天下楷模。对刘备这个这些日子突然崛起于雒阳的后起之秀自然怀有戒备之心。    所以如今他虽是面上劝慰两人,可心中却是觉得若是刘备就这样死在了沙场之人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自然即便能活着回返也不碍事,在雒阳城中的年轻一代,无人能与他争锋。    “本初说的不差,玄德非常之人,定然能平安无事。”今日刚刚送别了韩约的傅燮也在。    傅燮是凉州名门,如何不知在平原上一旦战败失利,多半难有生机。    只是作为好友,他自然是希望刘备能平安无事。    “不说此事了,大军远在塞上,咱们于此谈论也无用处。再说咱们如今在雒阳也未必安稳,听说如今不少朝臣入宫求见陛下都被拦了下来,局势不定,雒阳只怕要有大风雨了。”曹操笑道。    他看向袁绍,若论此间消息之灵通,自然无人能比的上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家。    而袁术虽也是袁家子,可在政治之上还是要比袁绍差上不少。    曹操此言也是试探,想要看看袁绍的反应如何,他如今颇为担心一事。    袁绍举杯而笑道:“你我闲散之人,莫论朝事。只是近来若是无事,还是要少在雒阳城中走动。”    曹操若有所思,随后与众人一同举杯,笑道:“本初之言有理。”    …………    一旁另外一间屋舍之中,段颎也是正在和陈续饮酒。    当初女儿红价值千金之时,刘备从程家调了不少人手来帮忙。    人手多了,陈续这个酒舍的主人反倒是清闲了下来。    他也乐得如此,每日里闲暇之时饮酒散步,倒也是乐在其中。    “你这个司隶校尉倒是当的清闲,整日里闲来无事到处游荡。”陈续倒上一碗酒,调侃了对面的段颎一句。    “做官一事,忙碌自有忙碌的做法,清闲自有清闲的做法。清闲之人所做的事情未必要比那些整日看起来忙碌之人所做的事情少,只是各有不同罢了。”    “可于旁人眼中看来,忙碌之人定然勤于政事,而清闲之人定然疏忽职守。说来倒也是有趣。”段颎笑道。    “如此说来你是清闲之人?我可不信。司隶校尉可不是个闲职。”陈续笑道。    段颎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只是躲清闲罢了。谁不知我这个司隶校尉是个虚职,除了能带兵捉贼之外只怕再也无旁的用处。我躲清闲,城中不少人想来也是乐得我躲清闲。若是我有朝一日振奋起来,只怕有许多人便要半夜梦中惊醒喽。”    陈续知他的处境,倒是也不曾多问,转而问道:“如今北方的消息传来,夏育他们到底是败了,你以为此事如何?”    “此战之败本就在意料之中,莫说是他们二人,即便是我亲自上阵,只怕也未必能有胜算。如今鲜卑正盛,檀石槐也不是寻常人物。而反观咱们自家内忧不断,内外尚且不同心,此战能胜才是咄咄怪事。”他笑了一声,颇有些嘲讽之意。    当年张奂也曾应对过鲜卑,可以张奂的本事,也只能守城拒敌而已。不知是何人给了夏育等人的信心,觉的此战能胜。    陈续点了点头,“此战落败,夏育二人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那些随他们出征的汉家儿郎。也不知那刘家子能否在战阵之上保得性命。”    “你倒是也无须为他担忧,此子既然出行之前前来寻过我,想来心中早有筹谋。最少保的住性命。说不得还能给咱们个意外之喜。他这种人,本就是最擅长在危局之中找寻有利之机。”    段颎倒是不担忧刘备的生死。    于他看来,若是上了战场,此子打仗的本事如何不好说,可若是论逃命的本事,只怕即便是他久经战阵,也未必能比的上此子。    想想倒是颇有高祖之风。    “他无事,你又如何?”陈续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要知此次出征鲜卑的三路大军之中有两路是段颎昔年的旧将。段颎虽然不曾参与其中,可若是有心之人,难免不会借此大做文章。    段颎笑道:“还能如何?放到有心之人手中,无非是昔年的凉州三明之一,如今的司隶校尉段颎段纪明不甘在雒阳受到冷落,故而联系昔年旧部,希望能够通过征伐鲜卑来建立功勋,从而重新得到朝廷重用。”    “如今大军战败,汉家儿郎多有死伤,皆段司隶勾结宦官,蒙蔽陛下,欲求军功之故也。”    陈续沉默不言,他知段颎虽是笑言,可日后事情多半会如此。    段颎又饮了口酒,笑道:“也不知这酒水还能喝多久。倒着实有些舍不得了。”    …………    缑氏山上,刘备所住的小院里,刘整正在来回踱着步子。    自从汉军凉山战败的消息传回雒阳,自打上山以来从来都是读书不停的刘整破天荒的放下了学业,整日里在院中乱转。    “宪和,你说阿备会不会有事?我听说那战场上从来都危险的很,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玄德身边虽然有云长在,可谁也难保万无一失,如今又听说大军战败了,唉,我当日该拦下他的。”    刘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询问简雍。    此时简雍身前的桌上摆着一副象棋,上面是一局残局。    “阿整放心,玄德做事历来有主张。当初在涿县之时谁能想到他能制服那些乡中游侠?最后还不是被他做到了?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如何能不冒风险?他是你的兄长,即便旁人不信,你也该相信他才是。”简雍笑道。    刘整落坐在简雍对面,闻言叹了口气,“做大事,做大事。你们都想着做大事。整日拿命去赌,全然不顾身边人的担忧,也不知值得不值得。”    “道理谁都懂,只是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即便不刻意去做,这个世道也总会推着他去做。”简雍也是叹息一声,“而你兄长就是这种人。豪杰造时势,时势造豪杰,本就是相辅相成之事。”    刘整点了点头,他自小就和刘备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自家这个兄长与旁人的不同。    小时便能指着屋外的桑树言说日后当乘此车盖,到后来将县中的游侠压制的服服帖帖,哪一件都不像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今更是舍出性命踏上本可无须踏上的战场。    自小刘严就经常告戒他们日后要恢复他们这一脉刘氏的荣光。    只是所谓的荣光真的有那般重要?值得拿命去赌上一把?    他其实从来不理解。    于他而言,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做个静坐在书斋之中读书的学者就已经是一件极为难得之事。    简雍笑道:“你与玄德不同,自幼就是个温吞性子,做个如郑师那般的学者倒也颇为合适。”    “难道你不曾察觉,自打来了缑氏山上,不论出了多大的事情玄德都不曾去寻你?刻意与你划清了距离?他就是怕耽误了你的学业,也是怕将你牵扯入是非之中。”    简雍此时已然破解了桌上的死局,缓缓于棋盘之上落子,“当日我也曾问过玄德,阿整你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也颇有才华,若是精心凋琢一番,不失为一块美玉,若是能帮他做事,也能让他省下不少功夫。”    “你可知当时玄德如何做答?”    刘整默然不语,其实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桉。    简雍见了他的神情,笑道:“当时玄德笑着和我说,一家之中,自然要有人在外四处奔走,振奋扬名,所谓绍继祖先之荣光。可也要有人留在家中,整顿纲纪。”    “两者并无优劣之分,刚好涿县刘氏之中前者自有他刘备,后者也有你刘整。你刘整便是刘整,无须成为另外一个刘玄德。”    刘整闻言只是转过身去,肩膀耸动,泣而无声。    这么多年,涿县刘氏一直都渴望恢复祖先荣光,而这一代的希望自然就压在了刘备与刘整身上。    刘备小时有异才,倒是被族人所重,只是长大之后整日里和那些乡间游侠厮混在一起,族人以为他日后必无所成。    故而刘氏族人都将振兴家门的希望放在了刘整身上。    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做大事,却不曾有一个人希望他做自己。    简雍笑了笑,也能理解如今刘整的心境。    毕竟他认识的刘玄德就是这般人。    总是能为他人着想。    不然散漫如他简宪和,傲慢如关云长,又为何会对一个起身涿县的贫家子死心塌地?    物以类聚,而人以群分。    …………    山上的书塾里,卢节刚刚为学子们讲完了今日的经文,缓步回到后院之中。    木阶上,卢植正负手而立,望着院中那几株绿竹。    “竹可毁,而不可损其节。阿节,这也是你姓名的由来之一。”卢植澹澹开口。    卢节恭声应道,“阿父曾说过此事。”    卢植说完此言之后却是沉默下去。    他们父子之间的话历来不多。    如世间大多父子一般,一个惧于父亲威严,一个则是以为无须多言。    卢节见卢植沉默下去,问道:“阿父可是在为玄德之事担忧?玄德素来多智,想来定然不会有事。”    卢植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这些年对你们是不是太苛刻了些。当初玄德想要北去,也许我该拦下他的。”    “阿父也是为我等好。”卢节连忙开口。    “我向来刚直,不屈于权势,这么多年我也以此自傲。故而也对你们要求极严。”    “只是如今细细想来,这些年我自己多吃的苦头算不得什么,只是让你们也随着我吃了不少苦。卢子干为官为人都不曾有愧,唯有为父为师,倒是对你们愧疚颇多。”    卢节沉默片刻,再开口之时嗓音有些沙哑,他笑道:“阿父说的哪里话。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再说这些年吃过的苦虽然不少,可出自卢公门下,即便是走在街上,谁人不高看一眼。”    卢植笑了笑,“不苦就好,不苦就好。”    院中青竹在风声吹拂之下悠悠晃动。    …………    城北贾诩的小院里,贾诩将手中的书放下,满脸无奈的看向这几日来往了多次的史阿。    “史君何必如此慌张,如今不过是得了个北征之军战败的消息,又不是什么大事。”    史阿苦笑道:“刘君也在军中,你当真半点也不急?如今咱们在雒阳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若是没了刘君,又该如何?”    史阿倒也不是为他一人而急,他历来孤身一人,自家事倒是算不得什么,可他手下还有不少雒阳的游侠。    贾诩笑了笑,“玄德离去之前的打算也和我说过,即便是在我看来也算是极为周密了。一军之败难免,可他想脱身而回也不难。”    史阿无奈叹了口气,坐在贾诩对面,“刘君既然明知此战会败,又何必上前趟这趟浑水。”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贾诩笑道,“而这也就是他与你我这般人的不同之处。”    “论才智谋划,玄德未必及我。论剑术武艺,他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可你我却都要折服在他的羽翼之下。为何如此?史君可曾想过此事?昔年萧何位在高祖之上,为何起义之时要以高祖为尊?”    史阿一愣,他倒确是不曾想过此事。    贾诩一笑,“因为有些人,生来便是要做大事的。敢为人不愿为,敢为人不敢为,舍小利而取大利。所谓豪杰,莫不如此。”    …………    高柳城外,自莽山北返的刘备此时正在城外举目远望。    稍远处马蹄声忽起,尘土飞扬。    而随着尘埃散去,露出的是张飞等人略有些疲惫的身影。    几番颠簸,他们终于还是绕道返回了高柳。    刘备与关羽策马上前,翻身下马。    算不得许久不曾见,却是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吕布策马站在一旁,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莫名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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