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虑了,多虑了! 阅过几封奏书,终于明白了朱由检生气的原因! 看到满桌子的奏书,王立也有些怕了! 甚至,对朱由检新增了几分怜悯! 这段时间,没有了流贼作乱的消息,朱由检却过得并不轻松! 各地官员送来的奏书,要么是弹劾王立与魏忠贤,要么就是辱骂朱由检! 反正,没一个干正事的! 唯一的正事儿,可能就是请求赈灾钱粮! 整天面对这些奏书,正常人不发疯才怪! 说到赈灾,王立也是无语了! 西北几省确实遭了灾,但长江以南,有个屁的灾? 朱由检早就发现不妙,暗中派了司礼监太监前去巡查,并诏回地方巡抚或者按察使入京对质! 这一对质,可把朱由检气得半死! 河里漫出一点水,竟能说成“江河决堤”; 下了一会儿的雷雨,竟能说成“连降暴雨,洪涝严重,无数的粮田和百姓住所被毁”; 要是连续几日晴空万里,又会变成“数月干旱,粮食大范围欠收”; 这些家伙,还是人么? 为了一点赈灾钱粮,什么话都敢说! 朱由检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朝中和地方官员的欺骗! 忍无可忍,果断处理了一批虚报、瞒报的官员! 但是,新上任的官员不仅没有收敛,虚报瞒报之风反而更甚! 司礼监的太监,毕竟人数有限,不可能派往全国的各州各府去巡察! 到底受没受灾,真实的灾情如何,朱由检很难核实,毫无头绪! 看看朱由检的白头发,王立既无奈又可怜! 摊上这样的臣子,就算他不上煤山,估计也多活不了几年! 当然,那些臣子全都是小打小闹! 跟自己比起来,他们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自己也在欺上瞒下,但好歹干了些实事吧! 至少,自己剿灭了高迎祥,让他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几日吧; 至少,自己全歼了阿济格的部队,让他在朝臣面前扬眉吐气了吧; 至少,每年给了他百万两银子,没有盯着他的小金库吧; 至少,自己是给他排忧解难,没给他添麻烦吧! 这么一对比,朝廷和地方的那群垃圾,真特么不是东西! 最可恶是,他们拿了钱不办事儿! 这不是坏了规矩嘛! 相比起来,自己真的比他们高尚! 反正,王立是这么认为! “万岁爷,辽东的探子报来消息,十二万八旗兵大举攻朝,已至丹东附近!” 朱由检眉头一紧,王立继续说道:“小奴曾说过,以我大明现有的兵力,无法与八旗兵一战! 不过,若能抓住时机,如果指挥得当,“围魏救赵”之计还是有可能成功! 如果上天庇佑,还能削弱皇太极的实力!” 王立没有明说,却表现出请战的意向。 朱由检稍稍放了心,长松了一口气:“破虏总督之职,唯有厂公可以胜任! 不过,关宁军成分复杂,唯有得到所有朝臣的认同,特别是得到魏忠贤的认同,方有胜算!” “那……万岁爷的意思是……” “你可以先行准备,明日殿议之后,朕再下诏出征!” 朱由检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他处理事情的方式,已经成熟了许多! 对此,王立并不反对。 正欲离去,却被叫回。 “厂公,你的西厂……每日收到的情报数量,应该不比朕的奏书少吧! 朕想要知道的是,你如何处理那些情报?” “这个……奏书嘛……其实也算是情报,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王立随口回答,言语间小心谨慎,并没有半点僭越。 察言观色,足见朱由检疲惫至极! 看得出来,他很想像万历皇帝那样想撂挑子,却又不敢,怕被骂! 在平日里,每天送至京师的奏书,少则几十封,多则几百封! 这段时间,随着“全面提高雇工薪酬”的诏书下发,反对和谩骂的奏书,就像雪片一般飞来! 数量实在太多,拆都拆不过来! 司礼监的太监会首先“过滤”一遍,将“最要紧”的奏书放在前面,等到朱由检批阅之后,再帮忙加盖印玺,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所有的奏书,最终还是会送到朱由检手上! 天天看这样的奏书,没有病也能气出病来! 然而,“让司礼监或内阁帮忙批阅奏书”,这样的话,王立打死也不敢说! 毕竟,批阅奏书,是皇权的象征! 勤于政务的朱由检,不会把这项权力交给太监或内阁,他不放心! 既然这样,那就…… “万岁爷,其实,经常很多无效的奏书,根本就不值一读!正是这样的奏书,浪费了万岁爷和司礼监大量的时间!” 朱由检点点头,略有警惕之色,王立敏锐地察觉到了! 不过,王立话锋一转:“若是各级官员尽心尽力地办事,少上一些无效的奏书,万岁爷肯定能轻松许多!” “不错,不错!”朱由检嘴上称是,心里并不满意,揉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可是,这只能是奢望了!” “呃……其实,只要略施小计,这并非奢望!” “哦?”朱由检瞬间来了精神,抬头看着王立:“敢问厂公,到底有什么办法?” 王立微微一笑,递上一封刚刚看过的奏书:“万岁爷,像这种辱君谩骂的奏书,根本就不该呈上来!” “难啊,难啊!”朱由检面带苦笑,随手将奏书扔在一旁,叹息不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因为,这些奏书多是来自都察院御使,或者六科的给事中。 这些人,正是明朝特有的“言官”! 他们品秩不高,政治上的权力却不小! 这是因为,朱元璋立国之初,就赋予了言官广泛而重大的职权——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百官、按察地方,等等!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跟“厂卫”有些类似,从朝廷到地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平民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之内! 所以,言官的独特身份和特殊职权,对明代的皇帝有很大的威慑作用! 本来,按照朱元璋的要求,言官要有崇高的道德品性和政治素养! 一个言官,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正派刚直,介直敢言”,“学识突出,通晓朝廷及各方政务”; 也就是说,言官都是“高风亮节,直言敢谏,不怕死”的忠臣! 既然高风亮节的忠臣在进谏,那么,肯定是皇帝有错在先,皇帝就得改正错误! 如果皇帝马上改正了错误,那么,皇帝就成了虚心纳谏的“唐太宗”,言官就成了“魏征”! 如果皇帝执迷不悟,相互间的矛盾就产生了! 矛盾一出,言官的进谏言辞,就会越来越激烈,甚至变成谩骂! 骂得越凶,越能证明这个言官的高风亮节! 骂得越凶,越是不怕死忠臣! 就如万历十五年,朱翊钧“偶有微疾”没有上朝,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就上了一本《酒色财气四箴疏》,把朱翊钧骂了个狗血淋头! 朱翊钧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没有处死忤逆不尊的雒于仁,只是赏了他一顿板子! 因为,按照朱元璋的评判标准,雒于仁是个忠臣! 一个“好皇帝”,既不会革忠臣的职,更不会杀害忠臣! 历史上的明朝,在二百多年的统治中,被下狱或处斩的文武官员不计其数,却少有言官被处斩或下狱! 实在把皇帝逼急了,最多就赏一顿板子,然后革职还乡! 对于言官来说,这样的处罚不痛不痒! 反正,一个六七品的小官,每月没多少俸禄! 被皇帝革职还乡,还落了个“直言改谏”的好名声! 反正又不会杀头,没什么可怕的! 这样一来,言官们越发地肆无忌惮了! 万历皇帝二十八年不上朝,正是躲避言官们的辱骂;当然,这些事的起因,是源于立太子的“国本之争”! 在万历之后,朱常洛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夜夜笙歌,不在乎言官的辱骂; 朱常洛之后,朱由校醉心于木工活,所有的辱骂被魏忠贤挡在门外了; 现在的朱由检,勤于政务,特别好面子,更担心后世对自己的评价! 就算被骂得哭鼻子,也只能默默地忍受! 如果言官们不再上奏书,不再挨骂,他睡着了也会笑醒! 只可惜,言官制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就算是朱由检,也不敢轻易改变! 正在失望之时,王立说话了! “万岁爷,如今的朝廷财政吃紧,无效的奏书送往京师,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特别是无端谩骂的奏书,或者明显不合理的奏书,万岁爷可将其公之于众,再将上奏书者痛打一顿,然后革职还乡! 小奴相信,只要处理几个典型,言官们必会收敛!” “没这么简单!” 朱由检摇了摇头,目光突然一亮! 对啊,将奏书公之于众! 言官们其实都怕死,都在意自己的名声! 如果浪费了朝廷和地方的资源,只上了一封无端骂街的奏书,百姓们必不会答应! 他们,不是在乎名声么? 上这种奏书的官员,简直就是个泼妇,能留下什么好名声? 王立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万岁爷,其实,很多奏书都可以公之于众! 就比如,那些反对雇工最低薪酬的奏书,以此辱骂万岁爷昏庸的奏书,请求加派赋税的奏书,为贪官鸣冤的奏书,等等! 这些,都可以用“不尊圣上”、“不恤百姓”、“与贪官为伍”等等理由,将其公之于众! 特别是,在上书官员的老家公之于众,使其颜面尽失! 然后,赏他们一顿板子,打得他们屁股开花,坚决地革职还乡! 这样一来,必能震慑那些混日子的昏庸之徒,无效奏书的数量必会大减!” “厂公啊,你果真是文武全才!”朱由检由衷地佩服,上下打量着王立,竟然面露惋惜之色: “只可惜,你是个太监! 唉! 如果你能做内阁首辅,朕的大明江山,必能长治久安,延绵万世!” “万岁爷谬赞了!能为万岁爷分忧,是小奴的职责,荣幸之至!” “好,好,甚好!”朱由检满脸欣喜,想起辽东的军情,却又心头一懔:“厂公啊,这会儿正值年底,各地的税银还未入库,关宁军的欠饷……” “万岁爷放心,辽东军情紧急,绝不能因欠饷动摇军心! 据小奴的了解,欠饷其实并不多,好像只有二十来万; 小奴想办法筹点银子,先行垫上便是!” “好,好,好!有厂公坐镇辽东,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由检连声称赞,心里却在骂娘! 这家伙,身家应该不下一千万! 搞了那么多银子,帮朕出个百八十万,这都舍不得? 垫付?垫付? 你这家伙,竟然说得出口! 罢了,罢了! 与满朝的文武相比,他和魏忠贤,已经是最忠心的臣子! 前几日,他送给各位嫔妃的丝帛,估计能换个万把两银子,可以撑到过年了! 对了,他还给周皇后和张皇后各送了五千两银子,过年不会太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