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坐在县衙门的高堂上,摩挲那方惊堂木,温雅淡笑:“你不想说,我以后便不问。” “我……” 温言斐鼓起勇气,可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面对高堂上恍如神女的姐姐,终究将表达欲一次次扼死在萌芽中,垂眸自嘲,“没人会接纳我以前的身份。” “嗯?”苏南枝目光平静柔和。 在那温柔的目光里,少年一点点低下头。 如果,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他不会把前半生过得那么不堪。 苏南枝想起了件事:“今天是你生辰吧。” 随即转身走过长廊,洗净素手,系上围布,在厨房做了碗阳春面,在清亮汤面洒上葱粒,端给正堂里的少年:“姐姐是第一次做长寿面,可能不好吃。” “好吃。” 少年清润的双眸隐于腾腾热气中,凝视着这碗面,接过筷子笑道:“姐姐查过我,还留意了我生辰?” “嗯。” “其实。”鲜汤入喉有些烫嘴,少年沉默半晌,“其实我从来不过生辰的。”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苏南枝心梗了下,扯了扯唇角,还没想好劝慰的话时,温言斐轻笑道: “大庆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点。每天三顿饭,我没有一顿饭想吃,十天有九天,我都在想死后该埋在哪里。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少年俊眉微蹙,一双眼如清澈的冷潭,目光像破碎的琉璃。 “你说……” “倘若有天我曝尸荒野,请姐姐为我敛尸。” “如果死状太惨,那姐姐就不必管了,怕你做噩梦。” “胡说。”苏南枝道,“你会好好活着的,活的比谁都好。” 温言斐只是将最一根面条吃完、喝完最后一滴面汤,淡淡笑着不讲话。 “我换身衣服去趟嵩阳,死水县事务全权交由你打理了啊。土匪纳入军队,需考察后整编,招工修筑训练场,扩大军营。” 苏南枝交代好后,转身跑进内室换衣服。 春盛紧跟其后为她梳妆打扮:“姑娘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下去嵩阳又要忙什么?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去看他。” 春盛半蹲地,轻轻拿起那双裹着纱带的手,红了眼睛哽咽道:“这得多疼啊?日后留疤要怎么办?” “不怕留疤。”苏南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意略深:“拿剑的手,不可能嫩白如玉。” “姑娘变了。 春盛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苏南枝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似有什么光华比她的绝美外貌更为出彩。 苏南枝轻抚春盛的脸颊:“是该变了。” “我听说,凤凰涅槃时,要么重生要么死亡。凤凰会受烈火焚烧,独自将旧羽一根根拔出,拔得鲜血淋漓,如此反复持续,直到重生羽翼才算涅槃。” “那姑娘,是在涅槃吗?” 在春盛懵懵懂懂的目光中,她轻声说:“我是在,成长。” 不惜一切的快速成长。 春盛咬牙:“那我也需要涅槃吗?” “你不需要。”苏南枝笑着道,“涅槃太痛了,而我会保护好你们。” 春盛险些落下泪来,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她也得好好涅槃,保护姑娘! 苏南枝穿着雪纱束腰长裙,清爽利落,上了马车。 车辙子驶入修缮过的官道。w_/a_/p_/\_/.\_/c\_/o\_/m 她用了自己存银,招百姓修官道,既解决部分人温饱,又拓宽道路,还让拿俸禄、熟悉地皮的土匪日夜巡逻,买通隔壁城池几十个说书先生,讲死水县剿匪事迹。 死水县地处蜀州、青州、沧洲交汇之地,三面山连城邦,一面是黄河长江交汇处,剿完。(下一页更精彩!) 匪、整改了道路,南部商队及路人巴不得走这条近路! 从前绕路的商队,谨慎小心地驶进官道。 几个扛大刀巡逻的土匪,叼着卷叶烟,笑眯眯朝商队们招手:“怕个锤子啊!没人打劫!老子是正规护卫军!南枝县主手底下的!” “……”商队陷入沉思。 “咳咳。”苏南枝撩开车帘,冷冷刮那土匪一眼。 邹虎立马踹那人一脚,九尺高的虎躯朝商队,歉意笑笑,老实巴交道:“对、对不住,刚从土土匪变成成护卫军,还还没习惯。”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商队人干笑着勒紧缰绳,一溜烟似的跑了。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格,淡淡道:“还需整改。” “是。” 春盛将她说的记在了纸上。 马车悄悄停在巷口,苏南枝手上有伤不敢回楚府,怕让姨母担心,就走了云翊居的偏门进去。 黄昏时的余晖灿烂却不晒人。 萧沉韫仙鹤黑袍,端坐在院中处理政务。 他的背,不再像往日那样笔直如剑,因为有伤而微弯,双脚裹着浸了药的厚纱带。 药香从香炉飘出来,丝丝缕缕环绕着他。 “王爷……” 男人没动。 “王爷?” 男人在纸上笔走龙蛇,却毫无反应。 是他看见了身侧的绣花鞋,才蓦然回头,先是愣了下,才道:“你多久没合眼了?” 他以为,苏南枝会睡一觉,或者休息两天再来看望自己。 苏南枝坐在案牍旁的蒲团上,浅笑:“先前睡了两个时辰。” 萧沉韫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唇型,拧眉微叹:“撒谎。余晔汇报过龙虎山事宜,你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苏南枝不语,在落日余晖里,肘抵在桌上,手随意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了萧沉韫很久,嘴角笑容一点点变缰:“王爷耳朵,受伤了吗?” “没有。” “还能……听见吗?” “……能。” 苏南枝缓步靠近,俯下身凑到萧沉韫耳边,青丝如瀑倾泻入他怀中,像说秘语那样遮住了唇型,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听闻听,很可惜你没有听见。 苏南枝提笔再写:“耳朵,还能好吗?以后,还能听见吗?” “若听不见了,岂不是我这辈子都得给你当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