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早有准备,淡然道:“密字卷宗,向来封存在逆鳞司文库之中,有专人进行保管。田大人作为逆鳞长史,不去问你的手下要,却跑来询问沈某,是何道理?” 田沐冷冷一笑:“问沈大人,当然有问的道理。下官查阅了调档记录,是你把密字壬戌第一百零五号卷宗提走了,并且一直都没有归还。” “有这回事?”沈烈佯作糊涂:“敢问记录上说,沈某何时调得档?” 田沐不假思索地答道:“圣唐历八百二十一年丙午月丁亥日辰时三刻,记录人是文库主簿桑艺恩。” 沈烈仰着头想了想:“那么久了呀……嗯,好像依稀有这么回事。对了,田大人,记录上应该有调档的缘由吧?是怎么写的?” 田沐被他问得微微一愣,下意识应道:“缘由一栏,记着‘帝君御览’几个字。” “哦,那就对啦!”沈烈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是先帝当时要调阅那份密档,于是吩咐沈某取来的,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看着李炳等人,无奈道:“不过,后来先帝一直没有把密档退回。” 听沈烈把密档的锅直接扣给了李成武,李炳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先帝调阅密档,让北衙近臣亲自取来,之后又没有退回。这套说辞死无对证、天衣无缝,任谁也没办法分辨真伪、直斥其非。 摆明了,沈烈是当众耍赖,而李炳他们却无可奈何。 田沐仍不甘心,冷笑道:“既然沈大人把责任全都推到先帝身上,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依照规矩,所有密档必须撰存备份,并用金漆封死,以待必要之时,拿出来与原件核对。开启金封,需帝君圣旨,否则任何人不得轻易拆毁阅览。沈大人,密档原件没有了,那么金封备份呢?怎么也不见了?” 沈烈不慌不忙的应道:“突厥进攻帝都,备份在转移过程中遗失了一部分……” “笑话!”沈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魏梓轩打断:“朝廷从帝都迁往益州,又从益州迁往洛邑,一路上各部官员肩挑背扛,都不曾遗失过半份卷册。你堂堂的逆鳞司,如此机要衙署,居然会遗失金封备份?!” 沈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请问魏大人现在官居何职?” 魏梓轩傲然答道:“本官是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怎么?难道没资格过问此事吗?” 沈烈淡淡一笑“没资格。” “你!你太猖獗啦!”魏梓轩顿时气得眉毛倒竖,指着沈烈喝道。 沈烈根本不理会他,转头对李炳说道:“陛下,北衙自建立之初,就是皇家私兵。而逆鳞司,更是只效忠帝君一人的秘密衙署。数百年来,外官从来不许打听过问有关北衙逆鳞司的任何事情。这是规矩,更是铁律。有胆敢违反者,可不经请旨,当场格杀!” 此言一出,李炳、田沐和魏梓轩顿时尴尬万分。 沈烈讲的规矩,是实实在在的天条,如今北衙官署西照壁的墙上,还清清楚楚地刻着呢: 胆敢窥伺北衙诸务者,格杀勿论。 胆敢妄议北衙行止者,格杀勿论。 胆敢抗拒北衙执法者,格杀勿论。 换句话说,今天在养心阁,别说魏梓轩插嘴了,他和另外几位在场的大臣,光是听一听沈烈与田沐的对话,就都该死。 李炳轻轻咳嗽了一下,沉声道:“沈卿,你也不必激愤。今天是朕颁下特旨,让几位大臣在此旁听的。当初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不也有几次跟随先帝,一起听你汇报查案的案情吗?那会儿,朕的师父张策大人,以及掌管禁军的王恒大统领,也都在场。” 沈烈点点头,应道:“陛下说的是。只要您下特旨,臣自当遵从。但是,大人们只能旁听,不可议论。” 李炳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魏梓轩等人道:“你们都听见了,按沈卿的意思办,只许听,不许说。” “臣等遵旨。” 看着一脸丧气的魏梓轩,田沐不禁暗叹一声,继续道:“沈烈,既然你提到了逆鳞司的规矩,那本官就讲讲规矩。你身为前任长史,弄丢金封备份,该当何罪?” 沈烈淡淡一笑:“死罪。” 他答得如此干脆,反倒令田沐一愣:“呦呵,还挺痛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陛下,臣建议,立刻将常宁侯沈烈缉拿入狱,依照遗失密档之罪,处以极刑。” 李炳闻言,微微愣怔,接着对沈烈柔声道:“沈卿,没必要非得闹到这般地步吧?你再好好地想一想,那个金封备份究竟在何处。只需拿出来,朕绝不追究。” 沈烈拱手应道:“陛下,规矩就是规矩,臣甘愿领罪。” 见他如此决绝,李炳一时之间也没了办法。他环顾左右,魏梓轩等人皆轻轻点头,显然非得把沈烈抓起来不可。 李炳无奈,只好摆摆手道:“唉,你曾有功于朕,又是先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朕也不愿把事情做绝。怎奈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而那份密档又极为重要,所以不能轻易放过。来人啊,将沈烈暂时圈禁于大理寺,戴罪思过。什么时候彻底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四名禁军校尉走入养心阁,用事先准备好的镣铐束缚住了沈烈,将其带离皇宫。 第二天,前任北衙逆鳞司首座、常宁侯沈烈获罪入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很多老臣都跟沈烈相熟,知道他的背景,不禁纷纷猜测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至沈长史都被帝君抓了起来。要知道,这圣唐的天下,从来只有沈烈办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衅沈烈的道理。 一时间,惊慌疑惑者有之、暗自窃喜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惶惶不安者亦有之。 这该不会是一个信号吧?帝君开始清除先帝的老臣了? 在如此猜测的带动下,文武官员们渐渐行动起来。他们要么是主动向李炳展示忠心,要么就纷纷找魏梓轩、殷诚毅、田沐、龚承泽等一众宠臣结交,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乌烟瘴气,不一而足。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关心沈烈的安危,他就是董天星。 经过多方打听,老董得知沈烈并没有被关进诏狱,而是押进了大理寺,总算暂时松了口气。 诏狱和大理寺的区别,几乎就是必死和半死的区别。 只要不是马上取沈长史的性命,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董天星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自己躲在书房里,连着写了三封书信,命人分别送给李江遥、慕容雪和周兴。 赶紧想办法营救沈烈,否则迟恐不及! 慕容雪和周兴在接到老董的求救信后,同时都急了眼。他们一个从宿州大营出发,一个从襄城前线起步,飞一般地往帝都赶。 相比之下,李江遥则显得从容许多。他让送信的人给董天星捎回去一句话:“设法在朝中散布消息,就说沈烈手中藏有密档。” 董天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李江遥这话是什么意思。密档是指何物?又为啥能保沈烈的性命?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不过,他对大都护的智谋手段那是绝对信服的,既然李江遥这么说了,自己照做便是。 老董琢磨了一夜,终于想出办法。翌日散朝之后,恰逢文官们每月一次的诗会,趁着大家酒酣耳热、诗兴正浓之际,董天星假装不经意的挑起了沈烈的话题。 一些自诩消息灵通之辈,当即忍不住各种分析,讨论的十分热烈。老董选中几个出了名爱炫耀的大嘴巴,先给他们猛灌了一通酒,然后暗戳戳的讲了自己听来的传闻:密档。 这一下,那帮家伙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到处宣扬,逢人便说自己知道了沈烈被下狱的内幕:因为他手里握着一份极为神秘的逆鳞司密档,所以惹恼了帝君。 这类小道消息,经过好事之徒的添油加醋,越传越神,很快就遍布朝堂。 李江遥此计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主动把密档之事抛出来,并将其搞成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令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一时间都无从辨别,沈烈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份要命的密档。 若说没有,可是人人都在议论,越说越真;若说有,但那些毕竟只是街头巷尾的传言,沈烈本人却从来没承认过。 于是,在有与没有的纠结之间,李炳担心那份尚不知具体内容的密档真流落在外,因此更加不敢轻易将沈烈如何如何。 几天后,慕容雪赶到帝都,入宫面圣。 李炳心里清楚,自己这位爱将在以往跟叛军的较量中,与沈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慕容雪不等请旨,直接从前线那边跑回来,肯定是要为沈烈喊冤求情。 为了堵住慕容雪的嘴,也为了避免自己尴尬为难,李炳不等对方开口询问沈烈的事,抢先抛出了一个反将慕容雪一军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迎尚朕的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