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底灭门一案,还未等三司终判,突然就出了个旧仆揭发陆氏毒害原配案。可京城百姓尚未消化此事,紧接着东静伯府竟派出嫡长孙击鼓鸣冤,状告京兆尹假造诔文,诬陷已死的陆氏。 围绕着平国公府灭门一案,衍生出这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一串故事,比戏台子上的整本大戏还要精彩。 不过东静伯府是彻底脱不了身了,且越绕越乱,越描越黑。如今满京城都在传陆家家风败坏,养出个毒妇祸害夫家。如此传言之下,府中那些尚未出阁的女儿恐怕以后很难嫁人。东静伯府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陆昭再次请战出征,要一血前耻! 昨晚他被他爹骂了个狗血淋头,两个庶出的叔伯更是在一旁阴阳怪气添油加醋。陆昭暗自腹诽,看不上我办的差事,你们倒是自己上呀!又说什么“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冒然出面怕有失东静伯府的脸面,这才让他个小辈打先锋”。 我呸!分明是他们自己心虚,没那份胆气罢了。就只会拿他这个占着嫡长孙名头的小辈儿来做伐子。他爹也是,平日里就被庶出一枝压得死死的,现在倒好,不帮着自家人说话也就算,反而还觉得亲儿子没办好差事给他丢了人。 陆昭委屈,但陆昭不说。他把心里全部的火气都泄在了京兆府的大堂上,跟只吃醉了酒的孙猴子似的,撒开欢儿地大闹天宫。 端坐在大堂之上的京兆尹先默默地看着他在堂下舞,随后不急不徐地问了几句话,却字字铿锵,如鞭子似的直甩到陆昭脸上来。 “堂下之人,你说这篇诔文乃是假造诬陷?不知具体何处有假?又有何证据证明其为假冒?或者不过是你们东静伯府自己的臆想罢了?毕竟京兆府上下皆能互证同僚去搜检平国公府时手脚干净,办差清白。 “再者,‘栽赃诬陷’也不过是你一家之言。可能具体指出是去搜检的人中哪一个栽的赃?且当时如何行事的?可有证据? “这审案断疑,原就应该谁提出怀疑,由谁来证明他所疑之事。本官还从未听说过让对方自证清白的。如若事事如此,那天下岂不要大乱?任何一个恶人刁民都可闲来无事当街随便拉来个百姓指认其杀人越货,若想脱罪,便自证清白。本就从未做过,又如何证明自己从未做过?到那时,可真就是赭衣塞路,囹圄充积,世上找不出什么好人了。” 陆昭一时无言以对,可他并不是来讲道理的,他是来耍无赖的。 “说到这伪造诔文的证据,我倒是听说严大人之前在洛州治下曾破了个‘伪造身契,诈抢店铺’的案子。据说该案的刀笔吏仿字造假的能耐十分厉害。这人又在您的治下关押处置,不知现下此人何在,可为大人所用?” 这是想拿那个刀笔吏来做文章!若严文宽手下有这种人,那自然就可诬赖这篇诔文乃系刀笔吏奉严文宽之命假造。毕竟这种“人才”可不是随处可见。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无所谓,先攀咬一口再说。 “此人犯在洛州犯案,自然现押在洛州大牢。朝廷律法岂是儿戏,人犯自然不可能逃脱牢狱。”严文宽竟未动气,威仪虽盛,耐心却也十足。 “哦?大人如此说可有证据?可有洛州大牢的公文证明?” 不得不说,陆昭这无赖已经耍得丧心病狂。老子门下穿皮草,不做真人做真狗。以他这尿性,就算严文宽真拿出个什么公文来,估计也得被说成真假难辨,你先再拿出个证据证明这个公文是真的才行。如此循环,串珠链似的串个绵延几万里…… 严文宽当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像陆昭这样无理取闹的刁民不知见过多少。若是以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训诫一番,或者以扰乱公堂之罪打几板子,也就罢了。可如今到了京城,到底形势比人强。事涉两大人命官司,又涉权贵、圣意,并不能像以往对待平民那般处理。 于是当天上午,他压着火气和陆昭歪缠了半日,最后耐心耗尽,宣布“择期再审”,便甩袖退堂。原打算先打发了陆昭,下午自己再正经写个判文来驳东静伯府之诉,然后报请皇上此案来龙去脉。毕竟事关平国公府,原应事无巨细。 可谁知晌午时分,严大人的午饭刚吃了半碗,就突然见班头臧高升一边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边大呼小叫道:“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恩爷……哦,秦主恩,秦公子,带人要去刨平国公府大公子方金堂的坟!” …… 秦主恩是谁?丐帮的九袋长老,徒子徒孙遍布天下,皆可随时化为耳目,不说手眼通天,那也是消息灵通。陆昭一早去敲登闻鼓,东静伯府倒打一耙反诬严文宽造假陷害,他第一时间就得了信儿。 公主府内,乍听得此消息,秦主恩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年纪不大,但所见人的品种倒挺齐全。这么不要脸的事,东静伯府都不要脸地干了出来,这世上应已经没有什么道德底线能绊住他们陆家人的脚步了。 “爷,你看,这事儿怎么办?陆昭这么攀咬严大人岂不是让恬姑娘担心?若真攀咬成了,恬姑娘岂不可怜……”大福看问题太浅,还停留在第一层上。 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全靠地基打得牢。在秦主恩眼里恰恰这第一层地基最重要。 严文宽是他尊敬的长辈,更重要的是他喜欢人家闺女!妈的陆家!你是向上天借了个多大的狗胆,敢诬陷爷的老丈人?! 秦主恩缓缓眯起了眼睛。大福等人对望一眼,知道自家长老、堂主、副帮主这是生气了,且要使坏。 佟大福挺了挺胸脯,此事他报信有功!上次他就看出来,自家公子对严家大姑娘很不一般。呃,何止不一般,简直能让他家公子违悖本性!于是当天他便当机立断,多派了不少人手驻在严家小院外和京兆府衙门外。果然,今天就派上大用场了。他可真是阎王的军师——小机灵鬼儿呀! 活阎王看了小机灵鬼儿一眼,又看了看二禄,脑子里有主意了。他一拍桌子,蹦了起来: “大福你去多叫些丐帮的兄弟,先分出一队人到东静伯府门口叫骂!就说‘想要陆金桂毒杀主母的证据,扒开方金堂的坟一看便知。爷在方金堂的坟上等着他们,一起见证。 “再分出一队来,大街小巷地给我叫人去。就说爷要在方金堂的坟里起底陆氏毒杀主母的终极证据!把百姓都聚到那儿去。人越多越好! “剩下的人跟我和二禄走。二禄,你多找些漕帮的兄弟来助阵,最好能有个懂风水的。我就不信,陆金桂在佛堂里都摆个风水阵,她能不把她儿子的棺材里安排好?!” “是!”大福、二禄拱手齐声承诺。 二禄又道,“堂主可还记得上回血琥珀事件的鲁谦?正是极擅堪舆之术。属下这就去找他。” 说罢二人转身离去。秦主恩抬脚就想跟上。 “公子,咱们现在就去方家坟地?”三寿从旁边椅子上跳了下来。 秦主恩猛然一个急刹车。他回身看了看三寿,略一思忖便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留在家里好好看家!刨坟这种事儿会让小孩儿不长个儿。”说罢转身就走。 “诶……”喵滴!他都二十六了,还长个屁个儿!三寿看着他家公子的背影有些惆怅。真不够意思!刨坟都不带他去! “三寿,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往常你不是都跟着的吗?”瑾嬷嬷手里托着一碗冰糖炖梨过来,本想让秦主恩败火润肺,却发现他火急火燎地往外跑,连话都没时间多说。 三寿耷拉着耳朵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自顾自地又找了把椅子上爬去蹲着,“也没啥。”他垂着眼睛拿手去抠红木椅背儿上的雕花,“公子准备带人去刨了方金堂的坟,但不让我去。” “什么?!”瑾嬷嬷的声调陡然拔高了两层,“平时国公府那三囗,朝廷好不容易给埋好了,少爷又要把他扒出来干什么?!” “说是要找陆氏毒害主母的证据。” “哎哟!我的小祖宗呦!他这是又想惹什么祸呀!”瑾嬷嬷急得跺脚,“这平国公府的案子咱能帮上忙就帮一帮,可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吧。现下是什么情况他心里没数儿吗?两个皇子……”她看了眼三寿,陡然闭嘴。 三寿这下更蔫儿了,瘪着嘴简直快要哭出声来:“嬷嬷,你也不用像防贼一样地防着我。我是皇上的人,可我也是公子的人。我忠于皇上和忠于公子这并不冲突。 “是,皇上让我看着点儿公子,每次有个大事小情的进宫说一声,可我陆三寿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帮主的事!以后也绝对不会!” 瑾嬷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三寿的后脑勺:“嬷嬷知道你不容易,这些年来两面打着圆场也着实难为你了。嬷嬷也不是不信你…… “只求阿恩能平平安安地躲过这场纷争。他那个性子呀!嬷嬷最知道。说是看透了,其实还没完全看透。说是放下了,其实还有些没放下。不过这也不怪他,谁还没个少年意气?尤其阿恩这样的,自小便众星捧月,抱负不凡,可…… “嬷嬷这是信你才和你说这些真心话的。只盼着你能多护着阿恩一点儿,这孩子从小命苦。 “但现下这又是什么情况?!就算他要凑热闹也不能去刨人家的坟呀!这可是犯大齐律的!以前他虽然胡闹,可还知道轻重。现下可如何是好?万一被人揪住把柄,公主又不在……” “嬷嬷,你别急,别急!”三寿忙跳下椅子伸手扶她,“我……我这就找恬姑娘去!她熟知律法,且鬼精鬼精的!您不知道,在洛州时她和公子配合得可好了,一定能保公子不出乱子!”说罢转身便飞奔出去,徒留身后满脸担忧的瑾嬷嬷。 …… 正午时分阳气最盛,冤魂恶鬼皆无所遁形。 方金堂坟前,两队人马剑拔弩张,四周站满了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秦主恩看着对面冷笑一声:“陆猴子,你不是想要证据证明你那庶姑写的忏悔诔文是真是假吗?那爷今儿就证明给你看看!证据可就在你这位表兄的棺材里!” “秦主恩!你敢!”陆昭瞪着一双金鱼眼,咬牙恨道,“大齐律可有规定,‘盗掘墓冢者,罪同杀人’!你若敢动陆金堂的坟,我就能以‘杀人现形’将你当场拿下!便是期间打杀了你,也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