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一辈子,唯一的指望不过是个儿子。宫中的女人犹甚。子嗣对她们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恪守妇道、血脉绵延那么简单了,而是家族荣光,锦绣前程,甚至是将来的一飞冲天!所以凡与子嗣有关的事物总能引来狂热的追逐,甚至是麻烦纠缠。 当吕才人一提出这个请求,肖才人便呆在当场。以她的认知,自小便被教导过“推己及人,设身处地”,又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自己,是万不会去借别人的传家宝,如此既让朋友为难,又不合礼数,更有违教养。 然而,吕才人并不为这些狗屁礼数教养所累,也不太觉得朋友会有什么为难,反而立马化身成狗皮膏药,贴了上来,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开始游说。 “妹妹也是知道我的。”吕才人泪眼盈盈,握着肖才人的手,连连嗟叹,“并不如妹妹这般有钱有势有家族撑腰,又有父母兄弟千疼百宠从小蜜罐里泡大。我原就是个苦命人,家里既没什么助力,也没人在乎。我只盼一朝入宫,能站稳脚跟,将来不说光耀门楣,但起码能让母亲在家中挺直腰杆儿,不再受那生了儿子的姨娘的欺负。”说到此处她忍不住真的悲从中来,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肖才人听她说过家里的情况,此时见她如此,不由得也跟着难过。吕才人见肖才人面露同情,眼神突然就变得热切起来,一把握住了肖才人的手,剖白道:“我知道妹妹是心疼我的。如今咱们一起进宫,正应该互相扶持才是。若是姐姐将来得了圣宠定不会忘了妹妹。就如姐姐知道,妹妹若是飞黄腾达了,也一定忘不了姐姐一样。咱们姐妹本就是一体一心,将来富贵荣宠更是同担共享!” 肖才人被她说得心中发烫,忍不住回握她的手点头道:“那是自然。” “所以呀!”吕才人看着那簪首上的送子观音,神情愈发狂热,“咱俩进宫快两个月了,虽然现在还没侍寝,但这是迟早的事。皇后娘娘说皇上这些日子在忙什么西北旱情,待国忧解了,自会替咱们安排。 “妹妹年龄还小,太早生育恐伤了身子。我老家便有不少年幼产子最终一尸两命的例子。妹妹着实应该多养两年,待身形长开,能受得住生育之苦,再筹谋此事也是不迟。可若如此妹妹手中这灵验的宝贝岂不就白搁了两年,着实可惜。 “说句让妹妹见笑的话,姐姐我到底年长些,自然是想怀上皇嗣的,可却并不只单单为了自己。我想着若怀了皇嗣便有了资本来扶持妹妹。到时候咱们姐妹俩于这宫中相互提携,焉知后半生不能过得惬意顺心? “这宝贝,只当借给姐姐的一个彩头、一个盼头。我也并不多借,不管灵不灵验,只半年为期。这全是为了妹妹着想。望妹妹能知道姐姐我这一片心……” 于是那天傍晚,吕才人欢欢喜喜地戴着那枚送子观音挑心簪回了自己住的紫霞宫。而且肖才人则在陪嫁丫鬟兰心满眼担忧下收好了吕才人亲笔写下的借条。 “兹借肃王妃所遗送子观音挑心簪一枚,期限半年……” 妃嫔们私下交好借借首饰原也平常,可坏就坏在事后吕才人竟又拿这东西去做了个人情。 紫霞宫当然不可能只于一个小小的才人独居,这里还住着该宫主位,赵婕妤。 赵婕妤入宫时间不短,位份也不低,又是紫霞宫主位,因而吕才人自入宫伊始便对其多有奉承。那日吕才人头上戴着那支送子观音挑心簪回了宫,却正与也从外面回来的赵婕妤打了个照面。依着规矩吕才人忙俯身施礼,于是她头上的这枚玉雕金簪便明晃晃地闪了赵婕妤的眼。 入宫多年,从未怀上过子嗣,这是赵婕妤多年的痛处和执念。因此她对那等有特殊祥瑞寓意的东西就格外在意。扇面儿上一定要画结了籽儿的莲蓬,扇扇子时便叫“徐风送子”。鞋帮上要绣榴开百子的花样儿,自己起名叫作“步步子来”。平日里惯爱穿瓜瓞绵绵的衫裙,枝枝蔓蔓,绵延不绝。便是吃个水果,也只多吃葡萄、石榴这样多籽的东西。并且从不吃桃子,一是因为其并无多子之意,二是桃子,“逃子”,实在是不甚吉利。 后来又有人向她谏言,说那西瓜虽然看着是孤孤单单一个,但其实腹中多籽,着实是个吉利非常的水果。于是这位赵婕妤又开始爱吃西瓜了。 求子心切的赵婕妤几乎魔障了。而魔障了的求子人此刻恰好看到了个送子的吉利物,那结果可想而知。赵婕妤眼睛都绿了,直勾勾盯着那簪子迈不动腿儿。虽不知道这簪子的来历,可那块品相上乘的硕大和田玉,那精湛不俗的圆雕工艺,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古物。而这种多年传承的老东西向来有些灵性,说不定真寄着送子观音的法身,沾了日精月化的灵通。于此她决定把这簪子弄到手。贵重不贵重的倒不重要,她主要是喜欢被保佑的感觉…… 吕才人自然是不肯。自己费了老鼻子劲才请了这尊送子观音回来,更何况还是借别人的。不过她为了壮门面,倒没说这东西是借的,只说是自己家的嫁妆。其意在表白,我们吕家虽只是五品郎官,但也颇有些能拿得出手的宝贝。 然而没想到,她这一吹牛,无疑是三岁孩童怀抱金元宝于闹市中过,赵婕妤更加势在必得。 不过婕妤娘娘怎么说也是大家子出身,她倒没有明抢。 “才人如今还没侍寝呢,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想子嗣的事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倒不如我见着皇上时替才人美言几句,皇上一高兴,定会召见才人的。” 吕才人犹豫了,毕竟得见天颜是她现下最大的心愿。见面才能生情,不见天颜一切皆是空谈。而且她也有这个自信,以自己的姿色才智若得见天颜,必能承恩得宠。吕才人咽了咽口水,赵婕妤画的大饼,真是听着就解馋。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赵婕妤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皇上几面。等着她美言,那还不如去等死,起码死还会到。 赵婕妤是个人精,察言观色后决定再接再厉。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吕才人的手:“才人这般美貌,若是得见天颜,定会一飞冲天,来日说不得我还得多有仰仗呢。只不过……这女人啊,美貌就如朝露浮云,转瞬即逝。才人这般好相貌,可得好好保养。万要在见到皇上之时,容光焕发,风华最盛才是。” “如何才能在见到皇上时容光焕发,风华最盛?”吕才人望着那张越画越香的饼几欲饿死,问出口的话便带了股子饿死鬼的急切来。 见鱼儿咬了钩,赵婕妤微微一笑,携着吕才人的手一路进了自己住的正殿。 一小罐珍珠粉,品相倒还算不错。赵婕妤捧着它却像捧了个观音座前的玉颈瓶。 “才人莫要小看了这罐子珍珠粉!它可是用正宗南海海螺珠碾成的无价奇珍。海螺珠才人也是知道的,本来就一颗难求、价值连城。更何况这些磨粉的珠子颗颗都有拇指那么大,年头也足,外敷内用都可,且功效神奇,能让人青春永驻,甚至返老还童!才人若用了这海螺珠粉,他日得见皇上,必能艳压群芳,独领风骚……” 赵婕妤的口才了得,又擅长抓住人心,吕才人这个初出茅庐的十七岁少女能忽悠得了小她两岁的吕才人,却不是赵婕妤的对手。待她从紫霞宫正殿出来回自己所住的偏殿时,头上的送子观音挑心簪便不见了,而怀里抱着一罐子“海螺珠粉”。 不过可惜,这罐子“价值连城”“无价奇珍”的“海螺珠粉”,第二日便让她丢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