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海因里希老了。 他那如雪花一般洁白的长胡须令人很难移开视线,在贵族们的印象中,几年前它还能看出原本的金黄色。 此时的他正坐在图林根伯爵威廉的身旁,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亨讷贝格堡阴暗的城堡大厅中,从整个王国各地远道而来的贵族们正在激烈地探讨作战对策。 一些人争得面红耳赤,看上去都快抄起家伙动手了;一些人显然对此漠不关心,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都快睡着了;还有一些来自附近领地的伯爵焦急得坐立不安,他们的领地在异教徒的进攻中首当其冲,但现在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位高权重的家伙们争吵。 国王海因里希的长子布伦瑞克伯爵坦克马尔冷静地站在父亲后方不远处的窗户旁边,看着这些人做无用的争论。 坦克马尔是国王的私生子,虽然是海因里希的第一个儿子,但他是没有继承权的。他嫉妒比他小五岁的弟弟奥托,似乎他生来便拥有所有理应归他所有的东西。 不过,他是个耐心的人,他将自己对王位的贪婪隐藏得很好,过早暴露出他的意图无疑是愚蠢至极的,至少,这一切得等国王海因里希去世之后再摆到台面上。 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一言不发的奥托,他才成年不久,谁能想象得到将来整个德意志王国的大权都将交到这个毛才刚刚长齐的家伙的手里呢?想到这,坦克马尔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窗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听上去像是又有贵族带着军队来到了城堡外的集结点。 坦克马尔把手撑在木窗边缘将头探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贵族骑着一匹漂亮的骏马带着几个跟随者从城堡的门闸骑了进来。 “好像是科隆公爵阿马德乌斯,那个新晋的幸运儿,”坦克马尔抚摸着胡子,睥睨着将缰绳交给马童的阿马德乌斯,“虽然他的实力不强,但至少是个公爵。我想我可以暗中联络一下他,如果他是个贪婪的人,我可以许诺他大量的财富和新头衔领地,让他站在我这边。” 天空中传来了隆隆的雷声,阴郁的云朵开始占据蔚蓝的天空,城堡塔楼里的贵族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大风呼啸而过的“尖叫”。 在夏天,这样说来就来的暴雨是很常见的,不过现在它出现得很及时——恶劣的天气可以有效地阻滞异教徒进攻者的行军步伐,让王国的贵族们有更多的时间商量应对的策略。 大厅的双开木门被拉开,门口拿着短矛的卫兵兼呼报员大声地报出了科隆公爵的头衔,贵族们探讨的声音变小了,一些从来没见过这个新晋大贵族的人好奇地望向了门口。 国王海因里希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他揉了揉眼睛,也抬起了头——原来他刚刚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嗜睡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都能不知不觉地睡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马德乌斯阔步走进了大厅,也许他的自信是源自于他带来的将近八百人的军队。在他的身后,伯爵朗格和伯爵沃尔夫并排行走,在两位伯爵的身后,是直属于公爵的五位男爵。 “为您献上我最崇高的敬意,我的君主,”阿马德乌斯弯着腰,低着头,谦逊地说道,“收到您的来信后,我和我的封臣们带来了八百名身强力壮的士兵加入您,与您一起对抗入侵的异教徒大军!” 公爵阿马德乌斯讲完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身后的封臣们一齐低头,不约而同地说道:“愿意为您效劳,我的国王。” “很好,很好,很高兴见到你们,”国王海因里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高兴地笑了起来,他捋着那长长的胡子,打量着面前或是年轻或是沧桑的面孔,温和地说道,“现在每一份力量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把你们的人在城堡旁边的空地上 安顿下来,威廉伯爵的仆人会为他们送去面包和酒。现在挑一张椅子坐下吧,再过不久就该到晚宴的时间了。” 由于来得比较晚,西蒙一行人只能坐在刚进门右手边的偏僻角落。 阿马德乌斯是公爵,所以他坐得离国王比较近,当然,那里也是争论最激烈的地方。法兰克尼亚公爵和巴伐利亚公爵的针锋相对让餐桌上充满了焦灼的气息,他们将越来越多的人卷了进来,似乎在强迫他们在其中一方选边站队,公爵们没有人能够对此置之事外。 相比之下,偏桌的西蒙这边就安静多了,这边主要以伯爵为主,基本上都是各个公爵的直属封臣,这显得西蒙和其他几个男爵有些格格不入。 西蒙甚至听到有人小声地议论说,刚刚成立不久的科隆公国应该整合一次头衔,多创建出一个伯爵的头衔,不然让零散出来的五个男爵和他们这些伯爵同桌就餐实在是有些不合身份。 对此,西蒙也是颇为无奈。对方没有当桌发难或者大声挖苦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当然,实际上他们也不敢对这几个男爵公开发表意见,因为国王说过,这张长桌就是公爵的直属封臣们就餐的桌子,他也并没有规定就餐者的爵位。作为一个伯爵当着国王的面和他唱反调无疑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国王的长子坦克马尔坐在国王的左手边,西蒙的目光远远地望过去,他似乎和谁的关系都不错,大多数情况下,每当法兰克尼亚公爵和巴伐利亚公爵快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时,他便会充当一个调和者的角色,给餐桌降降温。 科隆公爵阿马德乌斯很明显是站在法兰克尼亚公爵这边的,他们二人的关系很好,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他并不经常开口参与议论,说到底,科隆公国只是一个小公国,甚至法理首府科隆城还在上洛林公国的手里,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阿马德乌斯低调地选择尽量不引人注目,以免被对方戳到痛处。 而国王海因里希,更多时间都是撑着下巴低着头思索,甚至对面前仆从们源源不断端上桌的美食也没展现出多少兴趣。 “王子奥托去哪了?”西蒙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因为国王海因里希右手边的椅子似乎从头到尾一直是空的,只有盛着片好烤肉的餐盘旁边的酒杯被拿走了。 公爵们对奥托的缺席并不关心,他们虽然在嘴上对国王承诺拥护奥托,但在他们的心中,没人把这个整天喜欢沉思的麻木脸王子当回事,他并没有他的哥哥坦克马尔那般会处理人情世故,那般讨人喜欢。 逐渐阴沉的云翳让城堡外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了,仆从为火塘多添置了一些木柴,如果待会儿下起了暴雨,后到的来客可以在暖洋洋的炉火旁烘干他们的衣服。四周的蜡烛也被仆从点燃了,一些醉醺醺的贵族们在弥漫着酒肉气息和微弱烛光的昏暗环境中唱起了歌颂骑士和赞美爱情的小调。 一些人唱起了兴致,叫了自己的贴身侍从过来,吩咐他们去城堡外的军营里把自己雇佣的随军乐师带过来,为他们伴奏。 亨讷贝格堡是没有吟游诗人的,长期的战乱让图林根伯爵威廉削减了很多非必要的开销,其中就包括了雇佣吟游诗人的预算,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他现在更宁愿把这些钱都花在人马粮草、防御工事、盔甲武器甚至是雇佣兵上。 西蒙吃完了晚餐,擦了擦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椅子。坐在斜对面的那个打扮得相当体面的势利伯爵一直在用审视般的眼光扫过他和另外四个男爵,他的嘴里什么也没说,但好似把什么都给说了。这实在是令人不愉快,仿佛是一根在你大快朵颐时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或许是不想再看到那张讨厌的脸,西蒙想去其他地方转转。他想,城堡塔楼的顶部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里可以看到整个亨讷贝格堡的防御布局以及周边地区的地形,这幢三层高 的木头塔楼应该是整个图林根伯爵领最高的建筑了。 他走进了狭隘的楼道,越来越大的风直往西蒙的衣领和袖子中灌去。新鲜微凉的风令他神清气爽,将刚才的不悦与旅途中的疲惫吹到脑后。 一个穿着殷红色羊毛披风的八字胡中年男人正好从上层下来,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木头楼道变得拥挤了起来。对方好奇地打量着西蒙,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出来,不过还是有礼貌地和西蒙打了个招呼。二人不约而同地一齐侧过了身子,擦肩而过。 当西蒙到了楼顶的平台,他才发现上面并非只有瞭望员和士兵,一个穿着纹有精美花纹的短袍,肩上搭着紫红色披风的金发年轻人正握着酒杯,站在木头墙垛边缘眺望着远方,看上去刚刚结束了一场谈话。 “原来王子奥托在这啊。”西蒙在心中默念。现在,他才知道刚刚那个从楼道下去的八字胡男人为什么会好奇地打量自己了,上帝作证,他可不知道奥托就在楼顶,他只是纯粹地来透透气看看风景的。 不过现在退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踩踏着木头楼梯上楼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很那不让人引起注意,奥托回过了头来,看到了西蒙,如果这个时候如过街老鼠一般灰溜溜地折返回去那可真是太丢脸了。 西蒙感觉到一阵燥热,心跳明显加速了。在这位年轻的未来国王面前,他紧张了起来,虽然之前去德累斯顿城找国王海因里希开具开垛口许可的时候和奥托有过一面之缘,但现在他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日安,我的大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西蒙的话刚刚说出去就后悔了,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妥当。那是肯定的,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情绪下,无论话说得多么圆满,都会有种自己有哪里说错了的感觉。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名字的话,你应该是西蒙爵士吧?”奥托微微垂下了眼帘,像是在脑海中搜寻曾经的记忆。 “您的记性真好,”西蒙有些惊诧,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相貌,“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头衔,我这次是作为弗尔德堡男爵响应科隆公爵的征召来到这里的。” “你现在已经是男爵了?不过说实话我并不惊讶,在几年前的比武大会上,我就看出来你很有潜力,”奥托颇具亲和力地微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西蒙右手拇指上的那枚别致的金戒指,“我还记得,这枚金戒指是我奖赏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