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我的兄弟,”朗格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台阶下的靠背椅上,面向西蒙,目光扫过了每一位旧封臣的脸,“你与我血浓于水,那就你先来吧。现在,我希望你向我效忠。” 实际上,在西蒙正式与朗格实行“臣服礼”之前,他们之间是没有任何从属关系的。 这意味着他们此时的地位平等,朗格得注意他的用词——他只能用“希望”而不是“命令”。 西蒙或许心理活动与刚才向贝格伯爵效忠的朗格有些类似——不情愿。但与急切想要伯爵加冕而表现得十分自然且克制的朗格不同的是,除了喝醉酒的家伙,几乎所有贵族都能隐隐感觉到西蒙有点别样的情绪。 “如你所愿,朗格。”西蒙牵强地笑了笑,走上前去。 他知道自己有遗嘱撑腰保证自己领地的合法性,也知道朗格如果不改变的话不管是明里暗里始终不会待见自己,于是他想他没有任何必要去压抑自己的情绪,假装自己和朗格关系不错的样子。 西蒙不会在意其他贵族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在他眼里,多尔斯滕家族的荣耀自朗格接权的那一刻便已经随科奥瑟一起彻底深埋地下了,他不在乎了。 “我发誓,在任何上帝看来公平公正的情况下,忠诚于多尔斯滕男爵朗格、并且不对他和他的继承人动武。上帝为证。”西蒙单膝跪地,双手合十。 他能感受到朗格扣住他手的双手体温以及力量。在印象深刻的同时,西蒙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倘若在朗格那获得了任何不公正的对待,自己都可以理由充分、毫无负罪感、心安理得地以牙还牙。 朗格不傻,他显然听出了西蒙话中的文字游戏。不同于刚刚贝格伯爵停顿一小会儿后开口,朗格沉默了好一会儿,逐渐,一些正在饮酒作乐的贵族也将目光聚焦在尚处于“臣服礼”中的二人身上。 朗格一时间进退维谷了,因为西蒙的誓言中的两个重点词汇——“公平”和“上帝”。 同意的话,只要西蒙不犯错,自己以后就很难找到理由从西蒙手里收回弗尔德堡了;拒绝的话,当着司铎和这么多贵族的面不尊重上帝,影响实在恶劣,同时自己爵位的合法性也会受到极大的质疑。 “很好,我接受你的效忠。”朗格可谓是惜字如金,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即像是放开一块滚烫的烙铁一般松开了西蒙的手。 坐在上级台阶的大靠背椅上的贝格伯爵兴致勃勃地捋了捋胡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嘿,卡尔,西蒙和朗格这俩小子好像在他们的父亲过世后出现了间隔。”沃尔夫男爵喝着酒,将头凑到卡尔男爵耳边,小声地说道。 “你终于发现了啊,”卡尔男爵揉了揉眼睛,“看上去朗格对老科奥瑟留下的遗嘱有些不满。” “封给西蒙的不过是块骑士领,听说那里在西蒙接手之前一贫如洗。”沃尔夫男爵看了看回到座位坐下的西蒙,又看了看此时正接受埃里克效忠的朗格。 “但现在那里是富裕的弗尔德堡,上帝降临神迹的地方,朗格要是没什么非分之想那才叫奇怪。”卡尔男爵说完摊了摊手,沃尔夫男爵跟着耸了下肩。 ………………………………………… 夜幕降临,贝格伯爵的城堡比前天晚上要更加热闹。相比于前天的庆祝劫后余生,今天晚上的贵族和士兵更多的是处于即将出发掠夺土地的喜悦。 洛翁伯爵英年早逝,他最大的儿子只有十四岁,可怜的小家伙还未脱稚气就要接手这个简直无解的烂摊子了。 因此,在所有贵族和士兵看来,胜利的天平在他们还没出发之时便已经向他们倾倒。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第二天的清晨,几只镇民养的公鸡跳到了篱笆栅栏顶部向太阳充满朝气地打鸣时,兴奋的士兵们开始陆陆续续地从自己的草席上醒来,开始擦拭武器、穿戴盔甲、收拾行李。 “醒醒,翰恩。” 翰恩在睡梦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还没等他放下盛满了博纳红酒的银杯从云朵中起身,他便感觉屁股传来了一阵剧痛,不由地惊叫着从草铺上坐了起来。旁边的士兵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这个恶心的蠢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天知道你做了什么梦,流的口水都快淌成一条小溪了!”站在他面前的老鲍赫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条烂抹布,丢到了睡眼惺忪的翰恩脸上。 闻着抹布传来的汗臭味,翰恩终于清醒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腮部和下巴上的口水,拿着头盔站了起来。 此时的临时营地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了,士兵们将固定帐篷的地钉从泥土中拔出,解下防风绳,和大篷布一起丢到了马车拖车后面。与之相伴的还有许多工具和杂物。 “西蒙,”老埃里克骑着马,来到了忙碌的士兵中央,找到了正在胖子的帮助下穿着锁子甲的西蒙,“朗格没同意我跟随你们一起去劫掠新的土地。在你们征战时,家园总得有人保卫,我老了,这个护盾还是由我来当吧。” “有你在家乡当后盾,我很放心。我们不在时,请保护好我的母亲,我们家族的土地和我们的人民。”西蒙上前,拍了拍老埃里克的肩膀。 西蒙对这位侍奉自己家族多年的老者的忠诚毫不怀疑。 “当然,祝你好运,平安归来!”老埃里克笑了笑,和两个骑兵一起调转马头离开了营地。 没过多久,又有一阵马蹄声逼近了营地。 来者是一个戴着锁甲头巾、穿着黑色武装衣以及印有伯爵家族纹章罩袍的传令兵。 “西蒙爵爷,我带来了伯爵大人的问候,他想知道您和您的士兵是否已经准备完毕。” 西蒙环顾了一下四周,大部分的士兵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这会儿正三三两两地靠着柱子或者坐在地上有说有笑地交谈。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非常好,我马上回去禀告伯爵大人,所有军队都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拔出征了。”传令兵点了点头,夹紧了马腹,沿着营地中的主路向远处的杜塞尔多夫镇一路狂奔。 没一会儿,镇子中传来了悠长的号角声,紧接着,一支支整装待发的士兵们在各自领头贵族的带领下从镇门走了出来。 “跟上他们。”西蒙说着,和胖子、米勒、加布里埃尔一起骑着马带领着弗尔徳村的士兵们走出了营地,和贝格伯爵以及其他贵族们的军队会和。 …………………………………… 五天后的昆尼尔男爵领,埃斯拜村。 今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不过大部分村民和自由民却感觉心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首先,他们的领主昆尼尔男爵死了。 据说男爵得了一种怪病,从贝格伯爵领还没回来两天,便浑身肌肉发僵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就在昨天早上,在他床边守夜的老仆人惊讶地发现男爵的脸变得十分苍白,呼吸越来越慢。最后男爵彻底没了呼吸,一命呜呼。 有人说昆尼尔男爵在贝格伯爵领的行军途中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触怒了上帝,受到了诅咒。不过当他的宫廷医师拆开了男爵放过血的肩膀绷带时才发现,原来伤口早就已经被感染了。 确切地说,昆尼尔男爵死于破伤风。 昆尼尔男爵也是个可怜人。他的大儿子在三年前的狩猎中出了意外不幸遇难,次子今年才十六岁,并没有多少掌管领地的经验,这会儿便风风火火地继位了。 然而,昆尼尔男爵的次子卢克连男爵凳子都没坐热,更坏的消息就传来了——贝格伯爵的军队即将占领整个洛翁伯爵领。 不同于洛翁伯爵在贝格伯爵领一路烧杀抢掠,贝格伯爵知道,自己的领地已经元气大伤了,如果再在这即将成为自己新领地的地方放火杀人,无异于愚蠢地杀鸡取卵。 因此,几乎没有村庄惨遭屠戮,所有沦陷区的贵族要么被迫接受极其屈辱的臣服条约,要么被驱逐,又或者是因为反抗而被血腥地斩尽杀绝。 根据斥候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年轻的卢克男爵感觉自己的大腿根子都在止不住地打颤——有一支将近有四十名披甲士兵的部队正在往埃斯拜村行进,不出半天便会抵达。 “你有没有辨认出来者是哪个家族的军队?” 卢克男爵深吸了一口气,恐惧溢于言表直接写在了脸上,这让他的叔叔施海勃有些不满——与其让这个毫无经验的侄子继位,还不如让他来执掌大权。 “如果我记的没错,应该就是河对岸的多尔斯滕家族。”斥候回想起了几个礼拜前的大败,他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多尔斯滕家族的纹章了。 “见鬼,见鬼,我亲爱的侄子卢克,哪有这样的巧合,他们一定是刻意来这里找你复仇的!”施海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这群贪婪的魔鬼,难道我们前段时间竭尽全力为父亲筹集来的赎金还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卢克悲愤地说着,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桌边的切肉刀“砰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吓得墙边觅食的老鼠“吱吱”地尖叫逃回自己的洞穴。 “你永远不要低估人的贪婪以及他们的报复心,”施海勃握紧了他腰间的剑,“听说那个家破人亡的锡格堡男爵在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二天就血洗了他的仇敌诺格伦家族,连尚在襁褓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什么!?”卢克脸上一阵发白,“那就是说……” “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施海勃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 “征召农奴和自由农士兵戍守城堡?” “不可能的,我们绝对会输!”施海勃立马便打消了卢克的打算。 上次昆尼尔男爵带到河对岸去的私兵几乎一个都没有回来。根据那些被放回来的自由农和农奴所述,他们要么被秘密地处决了,要么便被卖到了北方的奴隶市场。 事实是,现在的昆尼尔男爵领和他好几个已经被攻破的邻居一样不堪一击。 “那我们该怎么办,那个西蒙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吗?或许我们可以和他谈判谋求和平共处?”卢克似乎还存在幻想,他不舍得放弃刚刚到手的权力。 “你以为他放过那些贱民士兵就代表他会放过你了?现实一点,他的父亲前段时间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去世了,天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绪状态,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可怕事情,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不,不,我绝对不想成为洛翁伯爵领第二个被屠杀的家族,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卢克男爵的声音有些战栗,他还年轻,他还没有好好地享受他的人生,他畏惧死亡。 卢克的大拇指反复地摩挲着大橡木靠背椅的扶手。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在遇到难以抉择的情况时,便会这么做,最后往往能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他希望已经过世的父亲能够给予他引导。 “叫人备马,我们走吧,马上就走,去弗兰德斯公国找我的母亲。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这,名正言顺地撵走这群该死的侵略者,夺回这个属于我的位置!”卢克说完,眼神明亮了起来,从男爵专属的靠背椅上站了起来,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向了大门。 ……………………………………… 当西蒙和弗尔德士兵们来到埃斯拜村时,不同于其他听闻侵略者到来变得死气沉沉的村庄,这里的宁静生活似乎并没有被打扰。 村口羊圈旁的瘸子牧羊人正提着装满藤蔓和果皮木篮在给几只脏兮兮的绵羊喂食,一旁柴房门口正在劈柴的老农妇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西蒙和他的士兵,便继续干她的活儿了。 耕地里的农夫没有人像兔子一样拔腿而跑,反而摘下草帽向西蒙军队中的士兵打招呼——原来,他们正是那天西蒙释放的农奴兵俘虏。 “想必您就是尊敬的西蒙爵爷了。” 这时,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一件绿色毛边束腰衣、系着镶钉皮腰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的背后跟着一个穿着褪色陈旧软铠甲的大块头,不过大块头的手里只拿着一面盾牌,斧头还是挂在腰间,至少从目前来看,他们没有敌意。 “别靠近,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胖子抽出了腰间闪烁着寒光的武装斧,骑着马上前了两步,顿时把这个家伙吓得连忙摆手退后。 “我是这个村庄的村长杜登,他是我的侄子民兵亚当,我们没有恶意!” “是吗?你们的领主去哪了?”西蒙环顾四周,发现远处山坡上的简易木堡大门敞开,门口连一个站岗的私兵都看不到。 “老男爵昆尼尔大人昨天已经去世了,而他的继位者卢克和他的叔叔施海勃听说英勇的您来了,几个小时前便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仓皇地逃走了,我有一个在领主厨房做事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的目的地是卢克母亲家族所在的弗兰德斯公国。” “知道了。”西蒙点了点头。 这个叫杜登的村长倒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家伙,自己的领主刚走,就用过街老鼠来形容他,来讨自己的欢心。这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墙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