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远突然有些迟疑,按照原本的计划,说好今天就推举陆佐为帝的,那么按正统次序,就应该承认卫朝的存在,那陆佐灭了卫朝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不过方才陆佐竟然称呼卫朝为伪卫,那分明就是不承认卫朝的存在,而且还声称卫朝皇帝荀昱是篡权,那陆佐承认的依然是大汉的存续,如此一来,我们这次的起义就真变成了“清君侧”,现在汉室子孙失散的失散,被灭门的灭门,仅剩刘行远一支,再看陆佐方才对刘行远恭敬有加,分明就没有称帝之心,如果硬是强推陆佐,反而对他不利。 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刘行远此时脑中飞转,见事有转机,心下瞬间明朗,却又不敢造次,道:“元帅方才所言甚是,既然伪卫已灭,‘清君侧’的目的已经达成,先帝刘衍又无子嗣,我们应当推选此次功劳最大者为帝。” 霍瑨抢白道:“那就让陆大哥坐这皇帝的位置,我霍瑨服气。” 陆佐见这局面,倒也不意外,只是刘行远似乎话里有话,现在不能再卖关子了,否则非得出大乱子不可,于是一摆手道:“陆某不过江湖草莽,只是一心想救国救民而已。这次论功行赏,哪位将军不比我劳苦功高?” 秦甫有些不悦,“何出此言,这义军若是没有元帅亲领,如何能推翻卫朝。”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 霍瑨更是坚定,“元帅今天若是不当这个皇帝,我霍瑨第一个不……” “不要胡言乱语了,”陆佐赶紧打断,“这次义军之所以能势如破竹,各州县望风而降,大多归功于宁王殿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陆元帅这是何意,莫不是支持刘行远为帝?大家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一时间又变得不知所措、左右为难。 霍瑨浑然不觉,“我霍瑨拼死拼活,全因为元帅您,如果不是陆大哥您,我……” “好啦,你为国为民的心日月可鉴,”陆佐赶紧又打断他,“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霍瑨接连两次说话被陆大哥打断,心下有些不满,正待发作时,被路修远拉住,示意他赶紧闭嘴。 刘行远颇感尴尬,这霍瑨一身江湖气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但也只能陪笑拱手道:“霍将军所言甚是。” 哪知霍瑨见他这副模样,更加不悦,脸一扬,便不去理会刘行远。 刘行远尴尬的一回头,又向陆佐拱手道:“这次‘清君侧’之功,悉凭元帅,我等……额……”刘行远卡着下半句想等陆佐接话,可是眼角余光总不见陆佐应答,便继续道,“额……我等愿意……” “宁王无须再言,”陆佐神情坚定地说道,“您是汉室唯一血脉,又是已故宁王的长子,这皇帝的大位理应由殿下您来坐。”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哗然,众人模棱两可间,不知元帅是真心,还是假意,没人敢站出来多说一句。就连霍瑨也眼巴巴地看着陆佐,颇感意外,正待说时,刘行远赶紧连连推却。 “万万不可啊……”刘行远就差给陆佐跪下了,“此次义军功劳最大者,非元帅莫属,只怕军中众人,包括文武百官无不信服,我刘行远何德何能敢与元帅争辉。请元帅切莫推辞。” 陆佐神情冷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我既然已经完成‘清君侧’之重任,那我理应交出元帅的位置。”说罢,从殷季手里拿过帅印,将他交到刘行远手中。 刘行远瞬间愣在原地,左顾右盼间,发现其余众人也呆若木鸡,于是赶紧道:“元帅说什么都可以,但是挂帅封印此举万万收回啊!” 朝臣众人纷纷拱手劝道:“请元帅三思……” “我意已决,”陆佐道,“还请新皇帝上坐……”陆佐边说边指着台阶上的龙椅宝座。 陶潜隐居,许由洗耳,陆佐近日病情愈加沉重,就越是想起这些典故来,所以他决定在最后的时间里,陪伴安静若,今日做的这些决定,虽然其他人都不理解,但是安静若却心知肚明,看着丈夫这两天日渐消瘦,心下无比痛惜。 已渐黄昏,陆佐盘腿坐在中庭,身旁的矮桌上,漆盒里的沉香烟雾袅袅,他身旁放着的炭盆“噼啪”作响。 池子里水结冰了,几株柳树也日渐干枯,屋檐上乌云堆积,几片雪花缓缓飘落,不一会儿便多了起来,安静若适时地拿来青色斗篷,为陆佐披上,搀扶着陆佐坐回檐下。 “怪冷的,要不还是回屋吧?”安静若关切道。 陆佐微笑着摇摇头,从身旁拿起铁签,将一旁的火盆轻轻拨弄,原本冷寂的灰炭变得火红,炭灰亦随着火舌雀跃而起,他轻轻在盆沿敲击,将铁签上的炭灰掸去,然后又放到一旁,“这可是入冬的第一场雪,我们一起赏雪吧!” 安静若静静地点头,两人相拥而坐,静静地看着漫天飞雪,不知不觉间天也黑了,柳树都被积雪压弯了腰,池塘边的那棵梅树上,三三两两地开着红色的花儿。 “我们回陆家庄吧,”陆佐突然问,“老家现在的雪,一定更美!” 安静若点头。 “现在天下太平,不如浪迹江湖?” 安静若对他突然的天真想法,没有诧异,依旧静静地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 安静若微笑,“你说,我听着便是!” 陆佐拥着安静若的右手忽然抖动了两下,依旧不舍将手收回,仍然抱着,轻咳了两声后,继续道:“这雪真大……” 然后,两人又陷入了好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何时,兴许不过一会儿吧,便听得不远处廊檐下传来的脚步声,只见殷季手里端着一碗汤,小心翼翼地从抄手游廊走来。 殷季将碗端到师父面前,轻轻地放在矮桌上,然后拾起蒲团,挨着师父另一旁坐下,看了看檐上滑落的积雪,叹道:“呵,好大的雪!” 陆佐道:“是啊,这才没多久的功夫,就积这么厚的雪了。” “师父,先把参汤喝了吧,一会儿就凉了。”殷季见师父皱眉,又补充道,“最后一碗了!” “放着吧,凉了再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