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高亢而嘹亮,如利箭划过冬日清冷的天空,弥漫四野。 李跃心中佩服,桓温或许不是什么雄主,却是一个真性情之人,整个江东只有他配得上“名士”二字。 那些整天嗑药,在娈童、女姬中泡着的江东风流人物,跟他比连提鞋都不配。 桓温掌权期间,也作出了许多行之有效的革新,稳定了江东的颓势,为历史上淝水之战打下胜利基础。 淝水之战,冲锋陷阵的不只是北府军,荆州军也立下汗马功劳。 “给他一个体面吧。”李跃挥挥手。 投石车、霹雳车缓缓前推。 万人敌体积太大,受地形所限,只能推上来十多架,不过对付一座县城,还是够了。 刚摆开架势,城门忽然打开了。 衣衫褴褛的百姓从中奔出。 “陛下不可走了桓温!”卢青急道。 李跃摇头,“桓温断不会苟且偷生。” 桓温想要活命,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化妆成百姓。 百姓走完之后,接着是士卒,大部分是伤兵,一瘸一拐,三三两两扶着出城。 “莫非桓温要投降?”刘牢之惊讶道。 “非但不会投降,还要死战。”李跃话一出口,就听到城内传来战鼓声。 一队骑兵奔出城外,骑兵后面跟着步卒。 只有两三千人,但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桓温持剑策马立于阵中,金甲长须分外显眼。 “陛下——”城头的楚军嚎啕大哭。 “哭什么,朕此生心愿已足,何惧生死?愿从者,一同冲杀,不愿从者自去之!“都这地步了,桓温气势不减,正了正玉冕,捋了捋长须,然后举起长剑,“杀!” “杀!”楚军士卒跟着大吼,向着李跃的牙纛冲来。 没有阵型,全靠一腔血勇,与送死无异。 周围梁军拉动了弓弦,李跃甩甩手,让士卒收起弓箭,“前锋军和玄甲军出战!” “领命。” 一步一骑猛然冲出,宛如两条恶龙,将这两三千楚军围在其中,不断盘旋、箍紧。 鲜血逐渐染红地面。 桓温的身影也逐渐淹没在刀矛之中…… “陛下——”城头的楚军哭声更大了,有几人还拔刀自刎,尸体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前锋军、玄甲军散开,一地的尸体。 桓温尸体被士卒们抬了出来,脖颈上的伤口说明他是自刎的。 “以帝王之礼葬于鸡毛山。”李跃无比平静的望着巍峨的鸡毛山,这座山仿佛就是桓温一生的写照,从出道即巅峰,到一步步错过天时,桓温有今日之败,不算冤枉。 这个结局桓温应该早就想到了,从他不立皇后太子就能看出一丝端倪。 荆襄失守时,江东就是垂死挣扎。 “陛下啊……”城中又有一人在嚎丧。 李跃循声望去,却见一书生哭着走出。 谢玄目光复杂道:“此人便是郗超、郗嘉宾。” “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李跃算是久仰大名。 不过王坦之是吹嘘吹来的,郗超却有真本事。 郗超摇摇晃晃走到桓温尸体前,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冲李跃拱手,“外臣拜见大梁皇帝陛下,濡须愿降,只求陛下尚待桓氏一门。” 桓温死了,却留下郗超善后,果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朕闻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亲,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桓氏一门可续楚国之祀!” 濡须归降等于水军归降,桓温也算有功。 “多谢陛下。”郗超拱手一礼。 “良禽择木而栖,大梁正是用人之际,郗先生天下知名,独步江东,得先生之助,实朕之幸事也。” 江东人物,郗超才能不在谢安之下。 历史上桓温若是听从郗超的建议,也就不会有枋头之败,说不定可以攻破邺城,一统关东。 不过桓温这人有个特点,一到关键时间,总是犹犹豫豫,而且总能选错,然后被对手抓住机会,一击即破。 “多谢陛下厚爱,然则忠臣不事二主,臣区区下才,实不堪大用,陛下能饶恕前罪,超感激不尽。”郗超一副默哀大于心死的模样。 李跃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不可劝,“罢了罢了,随阁下心意。” 郗超再次拱手。 桓温已薨,楚国灭亡。 各种后事,郗超处理的妥妥当当,安抚降军,下令江北濡须投降,招降江上的水军,点检伤员、降军、府库存余等等,有条不紊。 连重伤的桓石虔都被他说服,归降大梁。 这让李跃对郗超更青睐有加,寻思着怎么说服他,便让谢玄去摸摸他的心意。 华夏百废待兴,只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李跃对人才一向求知若渴。 治国本质上其实就是用对人。 郗超在这时代绝对是一流人物。 “陛下……郗先生……昨夜悬梁自尽了……今早才被发现……留下一封遗书。”谢玄一脸难堪。 郗超不事二主,仿佛一记响亮耳光打在谢玄脸上。 李跃先是一愣,半晌,才叹了一声,拆开遗书,看了起来。 遗书里面一再请罪,说他受桓温厚恩,不能不以死报之,不过遗书的后半段让李跃精神一振,“华夏衰亡若斯,皆士族腐朽之故也,先有司马篡魏,后有八王之乱,偏安江左,内斗不休,臣欲辅佐桓氏恢复神州,奈何智术浅薄,未能成功,幸陛下降世,一扫胡尘,混一宇内,然则大梁欲避魏晋之覆辙,当除残去秽……” 英雄所见略同,李跃也是这么想的。 自从司马懿洛水之誓后,士族就变了味。 汉朝士人能文能武,提刀上马,与外族血战,曹魏士族也还行,到了两晋,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高居太尉、尚书令的王衍跪在石勒胯下恬不知耻的乞活,连石勒都听不下去了,“破坏天下,正是君罪,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 后面还有羊皇后夸赞胡人皇帝刘曜“自奉巾栉以来,始知天下有丈夫耳”…… 晋愍帝为刘聪执戟拿杯、倒马桶,只为苟活,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了,还是难免一死…… 如此屈辱、无耻,也算是开了历史之先河。 别看他们稀烂,偏安江东后,对付自己人一套接着一套,谁北伐就弄得谁半死不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