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邹望被拿入县衙之后,百姓为之欢呼,全城复市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原本已然开张的商铺再次关张,而且关的比之前还要彻底,甚至已经有商户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县城了。 与此同时,一条游船自金陵而出,溯江而下直奔无锡而来。 “克终不必提审他邹东湖了。” “不过就是一枚弃子罢了。” 顾可学端起茶盏,径自叫出了准备去县衙大牢的宁玦,而宁玦亦是驻足抱着肩膀看向了顾可学。 “哦?老先生有何高见?” “城中商户继续罢市,明显是有旁人出手在逼你杀邹望罢了。” “你若不杀邹望,就这么乖乖就范将其放了,无锡城谁还敢配合朝廷量地?” “若是杀了邹望,厘地倒是不耽搁……”顾可学伸手指了指天:“春耕正当时,邹家这三十万亩地,真要是出了岔子,虽不至于绝收,但减产可少不了,皇粮怎么交?” 宁玦却是望着顾可学竖起了大拇指笑道:“老先生果然慧眼。” “承让承让。” “断了今年无锡的皇粮,届时势必朝野上下,群起而攻讦宁某,宁某也能借朝上诸公攻讦宁某的窗口赶紧将无锡的田厘完,只是无锡动静闹这么大,天子总归是要些脸面的,这无锡百姓起码能蠲免一年皇粮,朝廷要厘的田也能厘完。” “无锡富郡大县,虽然乱一下,百姓终归还是能撑到明年的。” “无外乎是死宁某一人耳。” 顾可学有些讶异的抬起头。 “克终何意?” 宁玦朝着顾可学稍一稽首。 “清弄这丫头既然在顾家养了十年,就烦请老先生再养些年头,毕竟,她也知晓老先生无锡之事。” 宁玦语罢,不远处顾清弄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宁玦。 顾可学眉头一紧。 “你留老夫帮伱署理无锡事,就是为了把这丫头给老夫退回来?” “也不全是吧,不这样做,我也不能放心不是?” 外人看来,无锡的这些事情全都是宁玦一人所为。 宁玦倒是不怕死,无所谓。 但此事若是走漏了消息,让天下人知道了是顾可学给朝廷带的路。 怕是有人拼出老命去不要也要将顾家从无锡给抹了去。 收拾不了皇帝,还收拾不了你顾家? 不过就是找几个倭寇从自无锡上岸罢了。 顾可学也可以杀人灭口,朱希忠也有一张嘴就是了。 “克终往何处去?” “斩邹望!” 顾可学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宁玦。 宁玦却已然朝着后衙走了过去。 顾可学起身欲追,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能在无锡现身。 “成公可有令给汝等?” 成国公府的几名家丁互相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看着这几名家丁的模样,顾可学这才稍稍放心,赶忙对着众人摆手道:“老夫知晓成公跟你们说了甚,赶紧去办差罢!” “喏!” 宁玦换了一身官服,径自将邹望自县衙中提了出来。 “邹望裹挟无锡商户罢市以抗新法,本官现权宜行事,枭望首以安民心。” “邹员外,上路吧。” 听到宁玦的声音,邹望整个人都傻了。 “宁克终!你连提审都不提审就敢杀我?!” 宁玦压根就没接邹望的话茬。 “将人犯推出斩首!” “喏!” 两名奉国中尉径自上前,直接将邹望从牢房中拖了出来。 “别碰我,我要见严阁老、徐阁老!” 饶是富可敌国、饶是权倾朝野,真正到了这一刻。 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被拖出大牢的那一刻,邹望早已没有了往日指点江山的风采。 整个人都是被拖上刑场的。 “宁玦!我若死了,你以为你还能活吗?!” “朝廷上有的人想要你的命!” “砰!”的一声,宁玦骤然一拍惊堂木。 “那可太好了,本官正求之不得呢!拖下去,验明正身!” “喏!” 直到被拖走那一刻,邹望彻底变了脸色,近乎哀求的看着宁玦。 “宁克终,宁佥宪……我还有银子,银子,女人,你要多少,咱们都好商量啊。” 验明正身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 不仅是确认人犯本人,还要对人犯行刑前身上的旧伤、新伤以及体貌特征全数登录,以备有事查验。 “别验了,各位,我有银子,三千两,不,三万两……” 不待邹望说完,便有人径自将邹望一掌击晕。 成国公府的家丁亦是径自上前,在宁玦的耳旁低声道:“佥宪,昨夜城外已然有缙绅在家中悬梁了。” “谁悬梁就先厘谁家田,朝廷退一步,他们就得进两步。” “喏。” 二人谈话间,远处的“邹望”已然血溅三尺。 无锡的商户在见到邹望被处斩之后亦是停止了罢市。 看着复市的无锡城,宁玦大手一挥,高声道:“出城!继续厘田!” 人我判了,田我厘了,后顾之忧也都处理完了。 这次总该活不了了吧?! 就在宁玦带着皇亲出城之后不久,邹望的两个儿子邹来鹤跟邹来鹏已然为了家产一路“打”进了城。 不少在下游的村子直接带着锄头等农具,闹到了邹家的庄子里。 邹望倾其一生打造的商业帝国,已有轰然倒塌之势。 城中百姓看到这一幕均是啧舌不已。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几年前还能压着当朝礼部尚书欺负的邹家,就在邹望死后一夜之间,便成了这副模样。 也就是在当天下午,东蠡湖上的一条画舫之中。 邹望悠悠转醒,入目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瘦削,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 “麦,麦公公?” 麦福端着茶盏望着瘫在船上的邹望忍不住一笑。 “哟,邹员外醒了?” 邹望四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便干脆的从甲板上爬了起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谢麦公公救命之恩。” “谈不上谢,你啊,就老老实实的瞧,什么时候瞧通透了咱们什么时候上岸。” 说到这里,麦福话音一顿,而后笑道:“邹员外也好把那什么劳什子的天理、良知都拾掇出来好好晒晒。” 眼下麦福将邹望扔进湖里喂鱼连责任都不需要承担半点。 小命都在麦福手里攥着,邹望自然是不敢多说。 毕竟随处体认天理嘛,不丢人。 —— 一夜之间,邹家兄弟二人为了家产“打”的头破血流之事便传遍无锡。 无锡华氏、芜湖阮氏两家都带着大把的现银同时现在了众香堂中。 阮弼跟华麟祥二人碰面时,仅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海月……你这是?啊,哈哈。” 华麟祥有些尴尬的低声道:“良臣,你我这般行事,是不是有些……难看?” 阮弼闻言低声道:“慌甚,等会你便顺着我说,他们还得谢谢咱呢。” 就在二人交头接耳时,披麻戴孝的邹来鹤兄弟二人也已然现身。 “二位世伯,家父新丧,恕晚辈失礼。” “贤侄不必多礼。”阮弼继而愤愤道:“我听闻那宁克终竟是派人将东湖弃之于市,要七日后方能收尸,一天天的热了,这是存心不让东湖有全尸啊!” 邹来鹤亦是悲愤道:“晚辈也不知晓我邹家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他宁玦,家父……” 嘴上说着,邹来鹤眼中的眼泪已然涌了出来,思虑片刻后,兄弟二人径自跪倒在地。 “家父仓促离世,遗产牵扯颇重,还望两位世伯多多帮衬啊!” 阮弼跟华麟祥两人眼前一亮,赶忙上前搀扶。 将邹来鹤搀起来的阮弼轻叹道: “二位贤侄,京中贵人的产业自是不必说,咱们照以前的规矩办便是了。”听到这里,邹来鹤的表情才逐渐平静,而阮弼的话峰一转,继而道:“只是东湖生前留下的那些……老夫的意思是也都尽快发卖了罢!” 阮弼苦口婆心的说出了这句话,邹来鹤的脸色却已是大变。 “阮世伯,家父生前已有安排,邹氏家业……” 邹来鹤话音未落。 华麟祥便已然开口道:“贤侄,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都是锡山人,有些事良臣不知晓,难道咱们还不知晓了吗?” “东湖的这份儿家业,当年是怎么来的二位世侄难道不知晓?现如今朝廷新法汹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可桂坡先生当年……” 阮弼面带愠色的将手中茶盏摔在了茶几上,而后又故作强压怒火状,苦口婆心道:“桂坡当年是善终,临终前桂坡都还领着朝堂户部员外郎的衔呢,那宁克终来势汹汹,邹氏实则已然大危啊!” 被阮弼这么一吓唬。 邹来鹤跟邹来鹏两人登时便没了主意。 邹望在时,自然是能驾驭邹家的这百万贯家财。 “还请世伯救我兄弟二人啊!” “哎呀,贤侄你这是说甚话?” “亲朋故旧,皆望我兄弟而远之,唯有二位世伯愿意登门,邹氏之家业,如若有人能接手,也非二位世伯莫属啊!” 邹来鹤焉能不知道阮弼跟华麟祥两人的算盘是怎么打的。 今日这两人登门,便意味着这两家已经吃定了邹家了。 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邹家已然没得选了。 还不如靠个好态度多剩下些。 阮弼闻言亦是起身踱步,最后竟是走到邹望牌位前上了三株高香。 “东湖,莫怪我,我这也是为了两位贤侄,为了邹家。” 华麟祥亦是玩命的朝阮弼使着眼色。 示意阮弼别这么着急慢慢来,毕竟传出去实在是太难听了。 而后阮弼转身,搀扶着邹来鹤道:“银子的事不必着急,咱们先将东湖生前的家产细细盘点出来。” “总之就是先让锡山乱,先替东湖报了这杀身之仇。” “银子的事情也不好太引人注目,咱们多辗转几年,对外你们便将计就计,直说那些家业都断送公门了,谁觊觎邹家的家业,就让他们跟京中那些贵人们讨去,也省去了日后的麻烦。” “小侄,谢二位世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