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番使被一队缇卫三下五除二的扔进了诏狱。 “顾部堂,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是番邦使节,您至少不能,起码不应该连我们也……” 只剩顾可学哭笑不得的站在大牢外的风中凌乱。 “克终,经世实学是道学,又不是甚秘方,藏不住的啊。” 宁玦重新坐回到了门卫的位置上,喝着茶啧舌道:“但飞梭跟水转大纺车是。” “可这样下来又能藏几日?朝廷尚未正式开海,每月便有如此多的船舶往返于大明诸番了,待到开海之后,怕是远甚于今日啊。” “那跟我这个御史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可学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管能调动锦衣卫的人叫御史是吧?! “我是御史啊,我只负责挑毛病,该怎么解决毛病,那是内阁该干的事,反正这个隐患一天不消,这些人一天别想活着出大明。” 宁玦咂了一口茶,而后开口道:“陆都督,麦公公,严阁老,徐阁老,乃至陛下跟东宫那几位跟汪船主,皆是人中龙凤,我觉得只要能逼一逼,他们是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们要是真解决不了呢?” “有时候不逼一把,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顾可学一脸无奈道:“你就不怕他们解决不了问题,把你给解决了?” 宁玦干咳了两声后大义凛然道:“那宁某也无愧于江南百姓了。” 话音未落,牢房内便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道:“佥宪,道理我们都懂,可这又快到饭点了,我们这都快两天水米未进了……” 诏狱内话音未落,宁玦便扭头一脚摔在了身后的牢门上。 “饿了是吧?那明日给你们弄些织机来自食其力?!” 宁玦话音一落,诏狱里登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买了几本实学的书就给扔进诏狱里来了。 真要是亲手摸了大明的织机,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佥宪误会了,这不是怕您操劳天朝国事忘吃了吗,我们不饿。” 只有锦衣卫的两个狱卒若有所思的看着宁玦。 “佥宪,您别说嘿,您真别说!” 宁玦疑惑的看向了两人。 “咋了?” “没事,就是觉得您这主意挺好的,早先我们诏狱擒了人还得自己上手打,要是我们能买几台织机,再有了人犯我们也省些事了,嘴硬不招的,那就先每天织八个时辰的布,不招再一点点往上加。” “不是,八个时辰,还加的动?” “那不还剩四个时辰呢吗。” 诏狱内传出了一个稍显颤抖的声音道:“上使,这……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瞧你们吓的那样,不给你们上织机。” “双江先生手织的棉布……啧啧,这要是卖到平阳府那得是什么价啊。” 宁玦摇了摇头,最后看向了顾可学一拱手道:“老先生,既如此,宁某便不送了。” 顾可学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下了一声叹息,而后转身离去。 “顾部堂,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吾大明孝子之邦,焉能如是……” —— 南京清宁宫内。 朱载壡的面前堆满了锦衣卫自国子监查抄出来经典。 只不过这些经典已然从“心学”、“理学”变成了最新的经世实学。 “殿下,除了这些实学经典之外,还有一些……” 陆炳自袖中抽出了一沓图纸放在了朱载壡面前。 “这些是有人仿制的飞梭、水转纺车的图纸,臣已然找工匠看过了,所差不是很大了。” 看着手中的图纸,朱载壡的面色异常难看。 “不杀,还留着作甚?他们当我大明是傻子不成?” 中原历朝历代其实并没有主动送过什么核心技术,唯一随便送的只有农耕技术。 因为仓禀实而知礼义,学会了中原的耕作技术,会自然而然对中原产生亲近,实在适合耕种还可以直接派兵占了。 自张骞东归后,两汉便将养蚕技术防贼一样防着胡人,直到五胡乱华时期,养蚕技术才传至于阗,造纸术亦是在恒罗斯之战后,被人抓走了工匠这才流失出去,瓷器也是明清鼎革之时,传教士靠贿赂巡抚这才得来。 但有些台面上的东西,是防不住的。 陆炳却是眉头紧蹙的摇了摇头。 “怕是不甚好防……” 陆炳随手掏出了一个飞梭叹了口气道:“殿下,这东西固然精妙,但,实在是太简单了,朝廷就是竭力来防,不过一年半载罢了。” 相较于对于生产力的提升,飞梭、水转纺车固然先进。 但是归根究底,技术并不复杂,跟景德镇的瓷器以及江南的苏锦不在一个档次上。 因为瓷器的核心在于土跟温度的控制,锦缎的核心技术在于蚕种跟桑叶。 这些技术都是在不断迭代的,外番即便是仿制也不可能仿制出大明这样的东西。 “那便让他们吃现成的?” 陆炳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可,臣以为,此亦非长久之计。” 朱载壡抬头看向了侧旁的麦福。 “麦公公,父皇可有旨意?” 麦福闻言低头道:“皇爷只发了一个字。” “甚字?” “等。” 朱载壡的眉头逐渐蹙起。 “等甚?再等,那些番邦自己就琢磨出来了,等到甚时候才是个……” 朱载壡话音未落一个小黄门便已然走进了殿内。 “殿下,老祖宗,邹员外求见。” 朱载壡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麦福。 麦福这才意味深长的看向了殿外。 “皇爷,许就是在等这个,咱大明,有的是人比朝廷急。” 朱载壡这才开口。 “召。” “喏。” 不多时,邹望便走进了殿中。 自鞭法之后,邹望也在逐渐适应大明的官场。 “臣邹望,拜见太子殿下。” “邹员外突然入宫,可是有大事要奏?” “启禀殿下,这些日子缇卫大索江南,各国使节一索而空,海外诸番实乃江南百万织工衣食所系,臣斗胆,奏请殿下开释放各番使节,亦或是明正其罪,依律惩处,以安内外人心。” 麦福闻言不由得一笑。 “邹员外这是承认这江南的棉布往何处去了?” 邹望朝着麦福一拜,而后苦笑道: “麦公公明鉴……这,下官万死。” 江南的物产去了哪里,在江南早已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港口中一条条的千料海船日夜赶工。 总不能全都是在近海江口打渔的。 大明的海禁政策已然是名存实亡了,朝野上下都知晓,御马监麦福督造的那批水师战船交付之际,就是大明增设海关之时。 原本麦福已然准备住嘴了,朱载壡却是给了麦福一个眼神,示意麦福继续往下问。 “宁克终擒了使节,邹员外带着人去诏狱要人便是,朝廷这边有规矩,劾疏要先报通政司,而后送科道,咱们得按规矩来。” 朝廷反正是不急的,开海终归还没落到实处,无外乎就是京师又多几个哭的婉转动听的番使罢了。 邹望苦笑道:“番使三日前已然去找过宁佥宪了。” “而后呢?” “截至到下官诣阙前还没回来呢。” 麦福却是朝着邹望一拱手道:“那这件事情,邹员外还是回去好生想想吧。” 邹望欲言又止的看了麦福一眼。 “麦公公,您知道的,邹某人眼下便是风箱里的老鼠,唉。” “邹员外切莫妄自菲薄,大明朝没有这么大的风箱,您难,但是这事,朝廷也难,您还是得回去好生商量……啊,好生想想。” 邹望叹了口气,旋即便起身告辞。 直到邹望走后,朱载壡这才开口。 “麦公公,你方才这一席话是何意?” 麦福赶忙欠身。 “殿下明鉴,眼下最急的不是他邹望,而是汪直,他邹望这也不过就是替汪直传话罢了。” “汪直有甚急的?” 麦福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咱大明开海在即,咱大明一设了海关,朝鲜、琉球、日本定然要群起效仿,将各自的海关设起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宁佥宪拿了这么多的番邦使节,朝廷不管这档子事,那些番邦只能联手去挤兑汪直去了。” 朱载壡眉头一蹙。 “汪直?可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挤兑得了汪直,早年间的倭乱。” “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止朝廷在大造船舰,舟山三十六岛,每岛都在赶制海船,而且都是远洋海船,莫说是去那扶桑小国,就是西洋也能去得。” “他汪船主再有钱,也掏不出这笔钱,臣有秘线,汪直造这些船,至少借贷了六七十万两银子。” “早年间,他们混不吝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走。” “六十万两银子这口气儿缓上来之前,汪直禁不起折腾,不趁这个机会逼汪直上岸,日后朝廷再想拿住他汪直可就难了。” 沉吟许久之后,朱载壡这才问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麦福却是一笑。 “殿下折煞了,臣只是皇爷的御前的一个小卒子。” 大明的皇权在衰弱,但皇权衰弱的同时,朝廷对于两京一十三省的控制力正在因一个“利”字逐渐提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