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六十章 我醉欲眠君且去
虽然还不知道是否开战,但长安城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秦王府左右六护军府均清点士卒,整顿军务,积极备战。 “若只是秦王府出战,粮草无虞。”长孙无忌看着账册摇头,“但若抽调府兵,缺额不少。” “仲谧那边是否能抽调粮草?”薛收皱眉苦思,“他是陕东道大行台度支郎中,检校左丞。” 仲谧指的是于志宁,兼任秦王府从事中郎。 长孙无忌不置可否,叹道:“可惜郧国公已逝。” 郧国公即殷开山,曾任李世民长吏,随其平薛仁杲、王世充和窦建德,向来为李世民副手,可惜年初征伐河北,病逝途中。 殷开山时任陕东道大行台吏部尚书,很有实权,病逝后东宫得手,如今陕东道大行台内部乱的很,秦王府代表屈突通、于志宁都不得势。 一日忙碌下来,长孙无忌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回府,心里还在盘算,突厥已攻入并州,分兵攻打原州、灵州,这已经隶属于关内道了。 是战是和,总应该出个结论了吧。 “辅机。” 长孙无忌脚步一顿,笑着拱手:“客师兄。” 李客师的妻子长孙氏是长孙无忌的堂姐,两家一向来往频繁。 两人客套了几句,踱过来的高士廉笑着说:“听说给李善下了帖子?” “呃……”长孙无忌脸一黑,勉强笑道:“大郎下的帖子……” 落马援手,这是过命的交情,长孙冲已经正式登门致谢,回头又下了帖子请李善赴宴……长孙无忌也挑不出错来。 想想就堵得慌,长孙无忌觉得还是迟点回去的好. 而李客师想了想……加快了脚步,一出门就吩咐随从,“告诉四郎,李善今日赴宴长孙家。” 等李楷火急火燎的赶到长孙家的时候,正巧看见隔壁人家的下人忙的不可开交。 “李郎君请。”长孙家的门房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隔壁是裴相府,不知为何,午后就闹腾起来了。” 李楷咳嗽两声,“宾客已至?” “宾客已至一刻。”门房不动声色,心想好像这位是不请自来的。 还是晚了一步……李楷耐心的刺探了几句后松了口气,他真怕李善赴宴,还没进门就撞见了隔壁的李德武。 李楷嘴角动了动,正要往里去,突然听见喧闹声传来,侧头看去,隔壁裴府一位下人神色欣喜,正在发放赏钱。 隐隐听见弄璋之喜的恭贺声,李楷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正堂处,笑着拱手道:“今日不请自来,唐突了。” 在场的除了李善之外,都是长孙家、高家子弟,长孙冲笑着致歉,“是小弟疏忽,忘了德谋兄,还请勿怪。” 请李楷是理所应当,因为他是李善和秦王府之间的媒介,但不请也说得过去,今日在场的都是长孙家、高家子弟。 寒暄几句坐下,李楷就在李善身边坐下,心想今日的确要怪长孙冲,不然李善也不会尴尬至此。 李善举起酒盏看向李楷,“德谋兄,勿需多言,小弟记下了。” 两人对视了眼,一饮而尽。 生怕自己撞上李德武而身份泄露,因此急急赶来,李楷堪为良友……李善心里百感交集,他也没想到,下了马车后,侧头就看见裴府大门,甚至还和吴忠对了下眼,欣赏了下那厮惊骇欲呼的神色。 虽然李善今日为宾客,但并不喧宾夺主,少有开口,只静静倾听。 在座的长孙某、长孙嘉庆、长孙祥、长孙冲、高履行、高至行等人高谈阔论,都是秦王府一脉,自然讨论的是当今最急切的话题。 突厥南下,是战是和? 这个话题在外间、民间并没有传播开,毕竟每年突厥都要南下,但这个话题在高门大户子弟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很让李善意外,基本都是选择求和,秦王府子弟都这么孱弱吗? 但听得久了,李善也懂了,人家突厥号称控弦四十万,随随便便就能组织起十万大军南下,每年至少两三次,而且还扶持了刘黑闼、苑君璋之类的军阀。 总之一句话,此刻的李唐还处于蹲着抱头挨揍的处境。 “李兄如何看?” 听高履行如此问,众人都看了过来,李善推辞道:“军国大事,有幸聆听,怎敢妄言。” 长孙某是长孙顺德的长子,向来倨傲,而且又比长孙冲等人长了一辈,嘲讽道:“东山寺向来精修闭口禅。” 长孙冲、高履行均面有不渝之色,这件事在秦王府不是秘密,多有人知晓。 李善只笑了笑,并没有接口……自己这段时日露脸露的够多了,没必要再发光发彩,难不成还怕隔壁察觉不到? 长孙某还要开口,外间有下人禀报,“适才来报,隔壁裴家娘子有弄璋之喜。” “裴相孙子……不不,是外孙。” “不容易啊。”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长孙冲摘下腰间玉佩递过去,笑道:“待得满月,必上门恭贺,这块玉佩送过去吧。” 所谓弄璋之喜,本就是指玉器。 “倒是没听说过如此报喜……”李善低低笑道。 隔壁座的李楷担忧的看了眼过来,一般来说,报喜都是以夫家为主,而今日却是以女方为主。 李善举杯笑道:“德谋兄,且尽饮……裴家娘子,裴家娘子……想必他日子也不好过。” 李楷陪了一杯,默不作声,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李家裴氏,裴家娘子是未出阁的称呼,这隐隐有贬低李德武的意味。 去年破镜重圆也是长安高门大户议论的重点话题,一番议论后,长孙某看向了李善,“李兄还要修闭口禅?” 李善冷笑两声,摇了摇案上的空酒坛,“长孙兄,酒可尽饮否?” 下人立即送来了一坛酒,李善自斟自饮,又是三碗酒下肚,脸颊微红,手撑着席榻起身,踉跄几步,似倒非倒。 “是战是和,此为军国大事,何能一言决之?” “但此等大事,谋划已久,如今倒是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李善俯身端起酒碗,脚步摇晃,“突厥年年南下,为何今岁大举入寇?” “可是因为河北刘黑闼复起?”高履行高声问。 “正是如此。”李善晃晃悠悠走到长孙某席前,“刘黑闼复起已近两月,但关中并无出兵之意,且圣人调齐王回关中,此为何意?” “洛水大战,刘黑闼率千余残部北逃,如今复起,必有突厥插手。” 李善一口饮尽碗中三勒浆,李楷脱口而出,“突厥万骑入河北……两个月前,已窥突厥有大举南下之意。” “秋风未动蝉先觉……”李善又倒了碗酒,“贵人早已窥见此时,所以按兵不动,收敛兵力,以备突厥。” “去岁末购粮,四钱斗米,而两个月前,斗米涨至六钱,如今已至八九钱。” 高履行一拍桌案,醒悟道:“必是朝中储粮以备战。” “还记得上次在酒楼,何人提起……李大恩……”李善已然有些口齿不清了。 “李大恩?”长孙冲听得懵里懵懂。 “定襄郡王李大恩,上奏突厥饥荒,可击苑君璋,可惜败北身亡。”李楷朗声道:“所以,今岁秋时突厥大举南下,乃必然之事。” 厅内一时寂静下来,在座的虽然都是年轻一辈,但都是世家子弟,知道李善虽然酒醉,但说出的话前后条理明晰,逻辑无错。 高履行暗暗心惊,如此人物,真不愧秦王赞许。 长孙某呆呆的想了半天,突然问:“是战是和?” “噗通。” 李善终于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勉强睁开朦胧睡眼,“能战方能和,以战迫和……” “李兄,李兄?” 李楷疾步赶过去正要扶起李善,后者已然睡倒,喃喃道:“我醉欲眠君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