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来人混战,规模不过是中学的一个班。论起人头,恐怕没有两帮小混混打架人多。 可战争就是战争,生死一线。 她看到护卫抡起腰刀,砍在冲在最前面的倭寇身上,削下他半个耳朵。也看到倭寇一个纵跃,倭刀利索地刺入腹部,再一拉,肠子“哗”得流出来。 血肉横飞,一点不夸张。 但晕血怕针,做不了外科医生。程丹若也就第一次上解剖课时脸色发白,等到后来,已经能一边吃泡面一边看视频,还要怨念大体老师不够多,没过瘾头。 她紧张的是能不能打得过。 战况似乎还好。 靖海侯府的护卫不可能是绣花枕头,纵然对谢玄英的忠心尚不明确,可事关所有人安危,一个个都十分神勇,无人退缩。 让程丹若吃惊的,反而是谢玄英。 护卫佩刀,他佩剑,剑鞘上镶嵌着宝石,剑柄上有雕花,怎么看,都是君子佩剑的礼仪象征多过实际意义。 可动起手来,真人不露相,剑用得相当顺手,一劈一刺就见血。 但没几下,他就发现剑身纤薄易断,并不适合大型群殴现场,干脆收回剑鞘,伸手问护卫要了刀,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护卫们好悬没吓死,急忙跟上护持。 鲜血飞溅。 刀刃破开皮肉,卡在肋骨之间。 谢玄英皱皱眉,不太习惯这种手感,一时抽不回来。 旁边的贼人瞧见,心知他身份非同一般,有意挟持,以同伴的躯体为盾,抽出腰间的短刀,猛地捅去。 “公子。”护卫惊得心跳如雷。 谢玄英却比他镇定得多,刀卡住就不要了,后退两步,待人刺个空,抬腿就是一脚。同时,反手握住刀柄,往下划拉,破开胸腔,顺利拿回腰刀。 可惜的是,刀卡了下,已然多出个口子,不复锋利。 这时,他听见一声惨叫,扭头一看,护在车前的护卫被两个倭寇缠住,还有一个矮个子,偷偷摸摸溜到车厢旁,就要去扯帘子。 紫苏和张妈妈就在车辕边,见此场景,早已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张妈妈的男人更糟,满身是土得滚在地上,狼狈至极。 好在柏木颇有几分忠心,死死抱住了贼人的腰,不让他进车厢。 “老师!”谢玄英即刻折返。 未等他冲回车边,帘子倏地一掀,程丹若探出半个身子,低头看见想爬上车辕的贼人,抬手就是一刺。 锋利的刀刃自后颈插入脑干,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一个人的生命线。 贼人连反抗都来不及,顷刻间便失去行动能力。 她抽回匕首,把尸体推下车。 缠住护卫的两个倭寇,一见车中有女眷,两眼放光,露出淫邪之色。其中一个二话不说,丢开五大三粗的护卫,直接上手扯她的袄子。 程丹若闻到一股混合着汗液和鱼腥的臭味。她咬紧牙关,不去管衣服,匕首刺向他的面孔。 刀尖划过眼皮,倭寇捂住眼睛,嘴里骂着不清不楚的话,却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道,跳上去扑住她的腰。 程丹若被力道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 “姑娘。”紫苏急得浑身发抖,却完全控制不了身体。而车内,晏鸿之抓住程丹若,想将她拉到身后。 但贼人死死抓住程丹若的衣角,料子撕扯之下,“呲啦”一声,竟然被他扯掉一截布料。 “让开。”谢玄英推开紫苏,跳上车辕。 腰刀用力砍下,在敌人的后背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敌人这才松开程丹若,举刀格挡。 车厢狭小,四个人挤在这么逼仄的空间,无论攻守都施展不开。相较而言,倭寇不在意别人,谢玄英却怕误伤,格外束手束脚。 倒是程丹若缓过气,见敌人正和谢玄英拼刀,马上抓住机会,反手握刀,割开了敌人鼓出皮肤的颈动脉。 “噗”。 压力之下,动脉血喷射而出,将半个车厢和车顶全部染红,好像一场红雨。 谢玄英拽住尸体的后领,将他重重扔出骡车。 顾不得询问安慰,他跳下车,勒令紫苏和张妈妈:“上车去。” 两人瑟瑟发抖,进了车,又被满室鲜血镇住。 “呕。”紫苏想吐,用力捂住嘴。 晏鸿之看看她们,叹了声,拿起手边的薄斗篷:“程姑娘披上吧。” “多谢您。”程丹若腰间冷飕飕的,没有假客气,立刻裹上斗篷。这本是谢玄英的,初秋风冷,柏木怕他着凉,专门提前备下。 结果少年心热,初秋的风算什么,倒是快到海边时,怕晏鸿之吹了海风犯病,解了斗篷,非要老师披上。 谁想晏鸿之没用上,倒是为程丹若提供了方便。 外头,战斗还在继续。 谢玄英憋着满肚子火气,初次上阵的生涩感也褪去了,行事自有章法。他心知护卫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便不着急冲锋陷阵,叫他们围拢在车边,又吩咐小厮、管事,拾起路边的石头土块丢过去,避免贼寇近身。 最后,他退回到骡车旁,道:“蓝色包袱里有个匣子,取来给我。” 车里的人惊魂不定,翻找半天也不见,却是程丹若眼尖瞧见了,解开包袱皮,把匣子递过去。 谢玄英打开匣子,取出一柄狭长的金属管子,竟然是火铳。 他打开匣子的底格,拿出油纸包好的弹丸,小心填装,之后却不用,藏于怀中不露,继续持剑。 护卫们见他在后方较为安全,也逐渐放开手脚,拼命厮杀。 但倭寇的人数总是较己方更多,护卫们纷纷负伤,不敌后退:“公子,你同子真先生先走。” “走什么走,二十来个贼子,我便落荒而逃?”谢玄英冷笑,“今天要么你我都死在这里,要么他们都死在这里。” 他扫过众人,道:“杀一人,我赏百两。” 背水一战,重赏匹夫,无论何时都是提升士气的好办法。护卫们不管心里头怎么想,见他不肯走,自然只有奋战的份儿。 又过去一炷香,所有人的体力都大幅度下降,动作也僵缓起来。 “撤到我身后来。”他取出火铳,点燃火门,对准了同样精疲力竭的倭寇。 他们竟然识货,为首的一个立即道:“小心!” 晚了。 铅弹齐发,迸射的火星燎开,离得近的几个倭寇,不是手臂炸得血肉横飞,就是胸口出现多个血洞,无比凄惨。 剩余的人终于露出惧色,连滚带爬地想逃离。 谢玄英一马当先,持剑追了上去。 他人高腿长,步子本就比矮小的倭寇大,又刻意保存体力,没几步便追到他们背后,一剑刺穿胸膛。 士气一泄,真如砍瓜切菜,几下便收割走一条人命。 只有三个经验丰富的,眼看不好,马上钻进茂密的林子。 林中地形复杂,又不知是否有人埋伏接应,谢玄英不敢追击,愤愤止步。 “公子……”为首的护卫捂着手臂,冷汗涔涔,“穷寇莫追啊。” 谢玄英深吸口气,忍下怒气,扭头返回:“看看有没有活口,给我把事情问个清楚。” “是。”仍然是恭敬的声音,却比方才多了明显的敬重。 谢玄英呼出口气,疾步走到车边:“老师,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听你的。”晏鸿之对学生十分信任。 程丹若掀开帘子,问:“有没有重伤的,我马上处理一下。” 谢玄英问:“你会治外伤?” “我最擅长这个。”她的视线落到几个浑身鲜血的护卫身上,“不会耽误很久。” 刚经历一场恶战,众人的体力都已见底,马上赶路不实际。谢玄英点点头:“劳驾。” 程丹若便拢着斗篷下车,打开药箱,对伤势最严重的护卫说:“让我看看。” 那护卫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腹部被划了老大一道口子,肠子流出体外,全靠手掌兜着。 “平躺,不要动。”她取出药箱中的竹筒,用清水清洗伤口,然后用干净的湿纱布敷在腹部,盖住暴露的肠子。 再用三角巾包住腹部,兜住伤口,以免垂落。 简单处理完伤情,又去看旁边手臂被砍了一道口子的护卫。血流得厉害,她直接上手,摁住他的肱动脉止血点。 外力压迫下,血流速度明显变缓。 考虑到他的伤口较深较大,止不住血危险性较高,程丹若考虑缝合:“你来摁住这里。” 她吩咐旁边的护卫,对方忙不迭照做,谁知手劲天大,掐得伤者龇牙咧嘴,偏不敢高声叫喊。 程丹若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取出先前打造好的针、持针器,线一早就穿好了,拿起即可缝合。 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缝合包,可闲来无事,便会在水果猪皮上联系,打结更是轻车熟路,做得飞快。 一共八针,不到一炷香就缝合完毕。 上绷带包扎,结束。 下一个大腿被捅了对穿,所幸没伤到动脉,但贯穿伤不好处理。她拿出纯铜打造的针筒,汲取调配好的生理盐水冲洗。 那人痛得惨叫不止:“你咋用盐水呢?” “效果好。”程丹若半跪在地上,“不要动,这个不好缝合。” “不用缝。”他显然怕痛,却故作勇敢,“小伤,不碍事。” 程丹若问:“都捅穿了,真不要逢?” 他飞快摇头。 “好吧。”程丹若不强求,转向下一个。 第四位伤者的伤势不重,却颇为倒霉,刀口在腮上,能看见嘴里的舌头牙齿。他不敢说话,手捂着脸,支吾着看着程丹若。 她说:“松手,给你上药。” 他犹豫下,慢吞吞放手。 程丹若用镊子夹起干净的纱布,迅速清创,然后打开药瓶,撒上自制的止血药,再用三角巾包起半个脑袋。 第五个,肩膀上被砍了刀,运气很好,出血量不多。 程丹若撒上药粉,绷带包扎。 第六个,最乌龙的伤,倭寇一刀刺来,他躲开,却摔了跤,被倭寇扎到了屁股。 “我就算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屁股拒绝上药。 程丹若把药瓶递给他,去看第七个。 手臂格挡敌人的攻势,划了几道口子,但均未伤到动脉,过了这么一会儿,出血量已经很少。 程丹若说:“你的伤不严重,没有药粉,等到县城再做处理。” 这人沉默寡言,点点头,并不言语。 第八个,也是整队护卫的首领。他满身狼藉,额上有擦痕,却没有真正受伤,朝程丹若笑笑:“我就不必了。” 她点点头,又去看谢玄英。 之前大多数时间,她都在看他,知道他应该没受伤,可仍要客气地问:“谢公子呢?可有受伤?” 他答:“我无事。” 程丹若又扭头,朝那个大腿受伤的人看去。 他不改主意,梗着脖子不看她。 “那就结束了。”程丹若收好药箱,撩起斗篷的衣摆,干脆利落地上车。 谢玄英抬首瞧瞧天色,果断道:“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