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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谁人困浅滩 165 碎瓶人

我妻薄情 青青绿萝裙 10675 2024-05-12 20:47
  新婚第四天。  冬天给柳氏请安的时间是七点钟,程丹若六点起来,洗漱穿衣,就着热茶吃炉子上热过的糕饼垫饥。  谢玄英没有穿道袍,反倒穿了窄袖袄和裤,干练利索。  她瞧了他几眼。  “今天该晨练了。”谢玄英说着,伸手捏住她的茶杯,感觉到烫才放下,转而吩咐竹枝,“帐子换了。”  程丹若吃点心的动作一顿。  竹枝应下,请示道:“换哪顶?”  他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梅花?”  谢玄英白了她眼:“正月才用梅花,这才十月,还是用菊吧。”  程丹若点点头,咽下口中的糕点,去和柳氏请安。  打卡上班后,回去吃早点。  谢玄英回来了,重新擦脸换衣服,再到东次间和她一道用膳。  “多吃点。”他督促,连连给她夹菜,恨不得把她喜欢的全塞她碗里。  程丹若瞥他两眼,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痕迹,好像昨晚说了她以后,他就完全消气了,一点都没有赌气的意思。  真是个好人,但……她垂下眼眸,咬了嘴里的腌萝卜,却尝不出一点味道。  饭毕,谢玄英和她说:“我要出去见个朋友。”  程丹若点点头:“好。”  然后他就出去了。  天气很好,她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随后叫来喜鹊,开了东厢房的库房。  观察了一下环境,叫人挪箱子,把嫁妆里容易损伤的布匹、箱橱、书画挪到另外两间,只留下金银玉器。  而后用一个大理石插屏隔断,辟出半间通风明亮的空间,拿两张条案拼了,凑出一个拐角桌台。  又搬出嫁妆里的博古架,把香器、酒具、药器和茶具摆好。  玛瑙问:“夫人这是要做香,还是酿酒?”  程丹若:“做药。”  香、酒、药、茶的工具都不少,一样样都别致精巧,除了个别实验器具需要另行烧制,其他完全可以替代。  置完实验室,程丹若就写了“大蒜素”三个字,贴在墙上鼓励自己。  在古代做什么都不容易,她怕浪费,提前写好实验步骤,揣摩两遍才动工。  第一步:做培养基。  大蒜素提取出来有没有效果,总得培养点细菌看看。  做培养基的主要原材料,主要是牛肉和琼脂,听着简单,可中药的琼脂膏是用鹿角熬制,并不是后世的琼脂。  她叫玛瑙去大厨房,找做点心的人问,有没有一种从海草里熬出来的软胶,半透明的样子。  侯府不愧是侯府,做点心的老师傅一听,就知道是石花胶。  不愧是大公司。  程丹若多了两分信心,让喜鹊拿了琼胶,大半留着第一次实验,剩下的交给陪嫁来的一对夫妇,让他们去买,以备失败后再次尝试。  牛肉也是从厨房要来的,熬汤,加入剪碎的琼脂,趁热用纱布过滤,得出一瓶溶液。  培养皿是香盒,烧得精美绝伦,用来培养细菌,有那么一点暴殄天物,但独它有盖子,能密闭处理,只能忍痛用了。  先高温消毒,再倒入溶液,密闭处理。  当然,这也没有办法保证无菌,可考虑到细菌培养出来也难以筛检,只能算了。  这步简单,做得倒也成功,很快结出一层固体培养基。  细菌也好办,上完厕所摁两下,过两日,便养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菌落。  假如在实验室里,现在就该用革兰氏染色法寻找合适的菌落,可程丹若没有这个条件,培养出来就算成。  下一步,捣蒜,加入蒸馏瓶,点火蒸馏,而后再冷却,提取精油。  火折子点燃炭火。  火苗窜起,舔舐着玻璃瓶,加热蒜末。  “咔嚓”。  什么声音?  程丹若绷紧心弦,立即检查,却发现蒸馏瓶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她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半透明的琉璃瓶碎掉,在桌上裂成一片片碎渣子,还有不少飞溅到地上。  瓶碎了。  刚点火都不到五分钟,怎么就碎了呢?  她赶紧蹲下来去捡,心里却纳闷:怎么刚开始就搞砸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蒸馏,她都能搞砸呢。  就好像结婚。  结婚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很多人都会结婚,在古代,几乎每个女人都结婚。  婚后,无非是孝顺公婆,友爱丈夫,而她想要的更多,要与他一道经营事业,从而获取她想要的东西。  怎么就搞砸了呢?  手指缓缓收拢,尖锐的琉璃碎片扎入手指,却恍然不觉。  她平淡地将碎片收拢,放到桌上,心里还在思考。  可大脑不复平日的迅捷,有些空白和混乱,好像过低的处理器无法运行最新的软件。  程丹若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搞砸了呢。  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她反思。  对柳氏,她很恭敬,对妯娌,她坚决和柳氏站在一起,立场鲜明。柳氏不方便和儿媳置气,她却可以争锋相对。  对家事,她任用柳氏新给的玛瑙,一举按压住了晏家和谢家的丫鬟,目前霜露院运行良好。  对陈家,她维持原先的恭敬,既不落人口舌,说她攀高枝后看不起亲戚,又让陈家无法拿捏她。  这些事和她婚前的预计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才第四天,就出现了问题?  程丹若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放在掌心,深深凝视。  在山东的时候,谢玄英愿意冒着危险去救她,她毫无疑问是信任他的。他当初月下的剖白,也真切地打动了她。  选择婚姻,与对方是谢玄英不无关系。  但好像结了婚,一切都变了。  有太多和预想不同的事。  她以为洞房时,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人的身体她已经看过太多了,但事到临头还是紧张。  她以为相处时,自己能游刃有余,就好像面对陈老太太,面对洪尚宫,面对宫里的其他人。结果就变成现在,莫名其妙就不对劲了。  假如说,在晏家书房的事只是意外,昨天的异常却着实令她心惊。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明明理智知道,不该说伤人的话,可以好好商量,嘴巴却一意孤行,以最大的力度反击对方。  更可怕的是,当他生气的时候,当她独自睡到炕上的时候,她反而感受到了一丝安宁。  程丹若用帕子包好碎片,手掌在桌上按压,寻找更细微的碎渣子。  有几粒硌到了皮肤,尖锐细密的刺痛。  她轻轻剥落黏在手心的碎片,思绪未曾断裂,依旧盘桓在昨夜。  为什么婚姻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她忽略了什么?  人。  是人啊。  再怎么类比,婚姻终究不是开一家公司,也不是寻找一个合伙人,婆媳、家务、事业,全都不是最关键的东西。  婚姻是两个人组合成了一个家庭。  这就意味着,他名正言顺地将她拉进自己的生活,合并她的生活,衣食住行,每件小事都有对方的影子。  在宿舍,好歹帘子一拉,小小的床上就是私人空间。  婚姻却迫使一个人,必须接受另一个人加入自己的生活。两人肌肤相亲,呼吸相闻,一道吃、一道穿,荣辱与共,亲密无间。  程丹若扶着椅子坐下,怔怔出神。  她能做到吗?  太难了,她无法因为他是“丈夫”,就理所应当地相信他,接受他。  潘姨娘有名分,一样被丈夫转卖;墨姨娘有宠爱,照样转头就忘;黄夫人贤惠大度,没耽误丈夫纳妾。  她们也有丈夫。  把他当做亲人呢?  堂兄和她血脉相连,为她带过街上的花鼓,给她吃过难得的麦芽糖,可关键时刻,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父亲好不容易同意教她医术,却只肯教皮毛,和祖母说,姑娘早晚要嫁出去,终归是外人,御医教的本事,还得传给儿子。  母亲不是没有对她嘘寒问暖过,但怀孕后,顺理成章地忽视了她的病情。她半夜发烧,自己倒了残茶,咽下药片,在床角浑身发抖,冷汗止都止不住。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亲人不是亲人。  感情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不,不能。  当年,她对陈老太太真的呕心沥血,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老太太咳嗽一声,梦里都会惊醒。  为她把屎把尿,擦身倒痰盂,做了能做的所有事。  结果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从未有过期待,所以不伤心,也不流泪。  程丹若慢慢蹲下,蹲到桌子底下,无声阖眼。  原来,十五年的人生,已经悄无声息地摧毁了她的一部分。  她失去了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他越靠近,她越拒绝。  我犯了一个大错。她痛苦地想,我太贪心了,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但其实,今日所有的成就,不是在于她有多么强大,而是足够幸运。  但幸运不会一直眷顾她的。  她终于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而这条路……不可能回头,也没有办法回头。  “夫人。”门外传来玛瑙的声音,“茶好了。”  程丹若瞬时睁开眼,五官归位,安静起身:“进来吧。”  玛瑙捧着托盘入内,看见一帕子的碎片,不由焦急:“瓶子碎了,叫我们来收拾就是,夫人怎么自己动手了?”  “不要紧。”程丹若笑道,“我自己捡才知道在哪里。对了,你帮我把香炉拿过来,里面一股蒜味儿。”  一面说,一面打开窗户,让冷风灌入室内。  风吹过纸张,哗哗作响,如听松涛。  玛瑙取来炉瓶三事。  程丹若道:“我自己来。”  丫鬟将香炉放到旁边的圆几上。  程丹若放进一块炭,盖上香灰,铺平,再放上银叶,夹进香饼。  热力烘烤下,清苦的香气徐徐升起。  依稀熟悉。  她默默地看着冉冉升起的香烟,摆正椅子,重新坐下。  铺平纸,拧开墨囊,她舔舔笔尖,开始勾勒蒸馏瓶的样子。  瓶子碎了就碎了,再烧一个就是。  墨迹勾勒出琉璃瓶的轮廓,她专心致志,好像方才短暂的崩溃,从未出现过。  一刻钟后。  她画好图纸,压在窗前等待墨迹晾干。  微风拂面,香气袭人。  混沌的思绪中,一个名字涌上脑海。  赵清献公香。她记起来了。  程丹若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转身翻找箱笼。  一个黑漆螺钿盒子中,藏着做完的扇套。虽然过程艰辛,但在宫里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她仍旧完成了绣活。  程丹若拿起它,心想,我不能认输。  现代的父母给过她无微不至的爱,现代的朋友曾与她惺惺相惜。她见过人世间美好的一面,就不该忘记。  不要被痛苦打败。  她可以不爱他,但至少,不应该伤害他。  傍晚,谢玄英收到了程丹若的荷包,这才意识到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早就不生气了。  不过是句无心之言,既然她还愿意和他亲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夫妻之间还要慎重其事道歉,也太生疏了。  “我不要。”他把荷包推回去。  程丹若看看自己的荷包,再看看他腰上挂的,叹口气:“好吧。”  拿扇套改荷包,好像是有点敷衍了。  她正要收回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为什么要赔礼道歉?”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她道,“人总要是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  谢玄英板起脸:“我是你丈夫。”  程丹若不解,他为什么总要强调这一点?丈夫这个身份,意味着“权威”和“控制”,每次提起,都让她不舒服。  “你在外面做错事,我会替你承担,你在家里做错事,我也会包容你。”谢玄英说着,又有一点点心虚,“再说昨天……”  他别过脸,“是我吓到你了吧?我也不是有意的,我以为……算了,你也原谅我吧。”  程丹若沉默了。  许久,慢慢道:“下次我请求你离开的时候,你能马上照做吗?”  谢玄英想答应,但没忍住,费解地追问:“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沐浴不准我进来?”  程丹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私人空间,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沐浴是很私密的事,和更衣如厕一样。我不介意看人的粪便,但你愿意吗?”  谢玄英的表情冻结了。  “我知道了。”他艰难开口,“我答应你。”  程丹若如释重负,觉得又能呼吸了。  谢玄英反倒不安起来,犹觉寒毛直竖:“快把这事忘了,不许再说。”  程丹若:“便便。”  他:“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并没有人在意大蒜素……好叭  之前有读者提到说,以后或许可以写回到现代的番外  我就想,这要回去不得ptsd啊,再一想,不对,已经是了吧  战争、洪灾、绑架……灾难中,肯定有什么被毁掉了,但现代的记忆,支撑她一次次完成重建  牡丹亭里有一个“锦屏人”,我觉得丹娘应该是“碎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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