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从《论治瘟疫》变成了《治鼠疫》,写作的方向算是定了下来。 这个秋季,偶有雨,天气比以往冷得要早一些,总得来说,算是风调雨顺。 当然了,个别县春天除蝻不利,夏末的时候又孵出不少绿色蚂蚱,好在没有变成蝗灾。 谢玄英把那个县令叫过来痛骂了顿,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连滚带爬滚出府衙的大门。 程丹若在背后总结:皇权不下乡,县令都一般,知府看运气,巡抚无不贪。 习惯就好。 年底,长宝暖的各项收益反馈上来,她又写了份年终报告上交。 这回没什么内容,主要提一提年后交接的事宜。 之前朝会,已经定了由织造局接手,她自不会反悔,但作为创始者和股东,她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臣以为,纺织多为妇人所做,其中不乏孤寡之家,织造局难免与织娘来往,为长久计,请尚功局女史掌管技艺,更替织法。” 早在毛衣被发明之处,程丹若就提过这样的意见,皇帝也指派尚功局研究,让方嫣出差大同,教授织法。 此时再提,合情合理,并不突兀。 且石太监得了她的好处,在这事上和她计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不说坏话,皇帝也乐得女官与太监互为制衡,反正都是为他办事的人,爽快同意。 等到交完秋粮,整个大同就进入过冬模式。 谢玄英的工作就剩下了抚恤。 照旧给孤寡之家、贫寒学子、路边旅人供应蜂窝煤,每月初一、十五,熬红薯粥赈济贫家。 程丹若则买了许多毛线,连同新版的《毛衣歌诀》一起,送到边关给军属。 其余时候,两人都在屋里猫冬。 九月底,程丹若消失数月的大姨妈,姗姗来迟,宣告她的身体正在缓慢恢复。他们趁机谈起了避孕的问题。 成年男女,合法夫妻,以后总不能各吃各的饭吧。 谢玄英翻阅医书,找到许多所谓的“避孕”方子。 如果说,羊肠、鱼鳔之类的物理方法,还算比较靠谱的话,还有很多奇葩的办法闻所未闻,比如服用蚕退纸,也就是蚕蛾的卵壳烧灰,据说终身不孕,还有油煎水银,还说不损人。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倒是堕胎药不少,许多医书中都记载了堕胎的方子,效果存疑。 市面上众多偏方也不必提,都离谱得很。 不过,程丹若虽然知道不靠谱,却没有阻止他。既然他说交给他,当然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他也要有参与感才好。 忙活许久,谢玄英选择了最不伤人的一种:“用羊肠吧。” 程丹若纠结了下,无法接受这种不卫生的办法。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她必须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不干净,还容易破。” 他犹豫:“那就不在里面?” “我有自家的办法,但凡事都有例外。”程丹若吐露部分事实,“还是照旧算日子禁房事吧。” 提及此事,她十分好奇:“你从何得知,小日子前后不易受孕?” 谢玄英有点不太想说,但在她催促的眼神中,还是小声透露:“我幼年时,曾由贵妃照顾过一段时日,她问太医调理之法,太医说,妇人绝经后六日易有身孕,还分单日和双日。” 程丹若:“……” 她好像知道出处了,《妇人大全良方》里提到,“凡男女受胎,皆以妇人绝经一日、三日、五日为男”“若以经绝后二日、四日、六日泻精者皆女,过六日皆不成子”。 可惜的是,日期不是这么算的,算准了也并不安全。 “这个算法不太准。”她含混地说,“还是我自己算吧。” 谢玄英没意见。 “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巴西的橡胶树,如今当然还在亚马逊雨林,但天然橡胶有别的来源。 比如某种蒲公英,名为橡胶草,能够提取一定的天然橡胶,在新疆有分布,在温带便可种植。如果能借长宝暖收羊毛的路线,沿途寻找这类植物,多少能做出一些橡胶用品了。 不止是小雨伞,还有医用手套、输血管、松紧带…… 程丹若越想越惆怅,总觉得自己需要活到五十岁,才能把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必须品集齐。 尤其是金鸡纳树,要付出多少黄金,才能让西洋人把它弄过来呢? 除了夫妻生活,谢玄英和程丹若需要面临的另一件要事,就是明年离任后,该何去何从。 在大同的三年,谢玄英的政绩有目共睹。他有后台,又有圣眷,升官是铁板钉钉的事。 问题是,他们打算借此回京,在六部谋一职位,还是继续外任为官? 两人都倾向于后者。 程丹若不喜欢京城的氛围,发达是发达,便利是便利,然而,皇权脚下,等级森严,总让她烦躁。 谢玄英则是觉得,好不容易出来了,天高海阔,为百姓做点事,远比争权夺利更有意义。 二人达成共识,接下来就是物色地方。 程丹若比较喜欢沿海地区,方便搜集海外作物,了解世界大势,但不强求,当然了,也强求不得。 具体能分配到哪里,要看吏部的空缺,也得看帝王的心思。 “何处都无不可。”她总结,“只要升官能做事就行了。” 谢玄英故意道:“云贵蛮荒之地,你也不怕?” 程丹若反问:“你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去过云南贵州旅游,虽然谈不上了解,但至少见过,而恐惧通常来源于未知。 谢玄英道:“你怎知我不怕?” 他展开邸报,“毛韬之可是死了。” 程丹若的表情一言难尽。 毛略,字韬之,就是之前的毛巡抚,他被贬官后,到云南当知府。然而,上任才不到一年,十月初,他就死了。 原因:苗民叛乱。 甚至不能说是叛乱,只能说苗民不满当地的政策,冲进知府衙门,直接把没来得及逃跑的毛知府给咔嚓了。 然后,土司写了奏疏说明此事,大致是哎呀不好意思,我们有点内乱,已经平定了,要不我找几个人给你们,算交代一下。 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西南大大小小的战事,和北边相差无几。 朝廷的态度,一向都是“小错你们认了就不打你们”,所以,类似的事情时常上演,“改土归流”的流官们,总有几个倒霉蛋,变成了矛盾的牺牲品。 毛知府不幸地成为了其中之一。 程丹若道:“别的不说,最近西南大大小小的事可真不少。” 毛知府的死是其一,另一件事,便是今年土司上贡的队伍被人打劫了。 朝廷对土司朝贡有很明确的规定,三年一次,以示臣属。所以,东西多寡,珍稀程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代表的政治含义。 然而……被打劫了。 虽然按察使司很快查明,是当地的一伙强盗干的,但这事还是引起了很多讨论。 大家都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严严冬日,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屋里的炕烧得热热的。 风炉煮着热茶,攒盒里是瓜子、蜜饯、肉脯,炭盆窝的芋头散发出香气,白瓷盅里小小的一碗蜂蜜。 程丹若剥开芋头,放进碗中,拿药杵碾压,再用纱布过滤。 “抢贡品也太大胆了,演水浒呢?”她捶着芋泥,心中大为不解。 谢玄英拿了柿饼喂到她嘴边:“我也觉得,恐怕不是强盗所为。” “嗯?”她咬下一小块,糖霜厚厚的,甜得张不开嘴。 “臬台捉拿太快,有掩人耳目之嫌。”他解释,“贵州地形复杂,生苗众多,往山里一钻,官府哪有能耐立时捉拿,不过搪塞罢了。” 芋泥捶完了,程丹若小心地铺在银杯里,注入热红茶:“那会是什么人?” 谢玄英道:“定西伯。” 她一时讶然。 这个名字于她不算太过陌生,当初靖海侯府办冬宴,她见过定西伯夫人和她的小姑子。那个小姑娘叫桃娘,调皮大胆,美貌可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定西伯怎么了?”她下坑,换小铜锅煮鲜奶。 “他家在西南三代经营,势力庞杂。”谢玄英把她拽回身前,拿毯子捂好,顺手替她拨开额角的乱发,“据说许多土酋只知定西伯,不知京城天子。” 程丹若解开绑辫子的红绳。冬日不出门,她懒得梳发髻,干脆只把头发编成辫子盘好,但额前的碎发因为没抹头油,总是往下掉。 “此事陛下知道吗?”她拿起一枚金梳篦,倒插在头发上,固定住碎发,省得一会儿喝奶茶,头发先尝了味道。 冬天洗头可是个麻烦事儿。 谢玄英道:“瞒上不瞒下。” 程丹若想想云贵乱糟糟的局面,道:“只要百姓安居,管他呢。” 定西伯犯上就犯上,当地的贡品是给他享受,还是给了皇帝,区别不大。百姓能好好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谢玄英叹口气。 为官三年,他深切地意识到,安定是真的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对百姓而言,是极其难得的东西,总有一些天灾,逼得他们家破人亡。 能够踏实种地,普通劳作,按时收获,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最后一年了。”他和她说,“希望冬天太平无事。” 三年战战兢兢,但愿能收个好尾巴。如此,方不负大同百姓的期许。 “今年已经好很多了。”程丹若拉开炕柜,里头是厚厚一沓贺年的帖子。 她年年写,对衙门上下的情况了如指掌:“好些人家添了新丁,我叫人打了长命百岁的银锞子,回头一块儿发下去。” 又道,“李老先生那边,我打算送点人参,入冬了,老人家得格外小心才好。” 谢玄英点点头:“今年大同有不少南来的行商,你有什么想吃用的,多买些备下好了。” 互市进行到第三年,眼看朝廷不止没有叫停的意思,还打算长久做下去,嗅觉敏锐的商人们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纷纷北上。 如今,大同的铺子里既有胡人的牛羊,也有两广的腊味、江南的黄酒、湖广的好稻,神通广大的,还能弄来蓟州的梅花笛、成窑的五彩鸡缸、南京的竹器、浣花溪的玉版纸。 俨然一个商业枢纽。 牛奶煮好了,程丹若倒入杯中,加入蜂蜜,搅拌成奶茶:“都买齐了,腊味、茶果、衣料、棉花……” 她罗列了十几样,末了才道,“还有糯米和粳米。” 谢玄英这才“嗯”了声。 “今晚宵夜吃汤圆吧。”她说,“以前你去海宁的时候,都吃的什么?” 他说:“桂花糖的。” 可爱的口味。她想着,说:“那就吃这个?” “好。”他收拢手臂,下颌抵住她的脑袋,“糯米不克化,你少吃些,再备点面食。” 她顿了顿,也“嗯”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