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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朵雪花 338 第十四朵雪花(十二)

了了 哀蓝 10742 2024-05-12 20:42
  12  于老混一家四个大人怎么死的,从县令大人带人离开后村里人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说来可笑,他们一家子不把女娃当人看,活让她们干,饭顶多给吃五分饱,荤腥更是想都别想,这回于老混不知怎地手头有了几个闲钱,便买了两只鸡回家吃,正好他家还有没吃完的菌子,菌子炖鸡,是于家村这边最常见的吃法。  谁也没想到,这菌子不是孙女们采的,但从外表看,跟能吃的普通菌子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菌盖大了点,菌褶宽了点,谁能想到就有毒呢?  关键有毒归有毒,这菌子的味道却十分鲜美,尤其是和肉一起炖,简直香飘十里。  那天晚上菊花从于老混家闻到的香味就是这菌子炖鸡。  县令大人派人走访了于家村,知道于老混一家是怎么对待女娃的,但这锅菌子炖鸡,愣是一口没进剩下的三个孙女嘴里,据说一只鸡炖得不够吃,于老混还不让孙女刷锅,倒了点水进锅子里又下了一把粗面。  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是孙女下的毒,再加上村民们的证词的确能说明这一家人偷鸡摸狗的不着调,县令大人便以意外死亡结了案,期间菊花被叫去问话,也无意中排除了抱蛋的嫌疑。最重要的是,孙女们要下毒早就能下了,何必等到现在?  于老蔫一家的死在整个于家村,甚至是方圆百里,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菊花对此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大家捡菌子时更加小心了,稍微长得不熟悉一点的,宁可不吃都不要。  临了年关,下了一场大雪,眼看雪停了,菊花赶紧出门去捡点柴火,刘春花不让她去,她却不想在家里待。  家里很暖和,偶尔还有点烤豆子吃,可菊花就是很想出门,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  村里的小河冻得很结实,有调皮的小孩儿在河边玩耍,一年中只有上冻的时间里,大人们不会管束往河边窜的小孩儿。  菊花远远地便看见了抱蛋,从于老混等人死了至今,她俩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视线隔空相望,又彼此避开。  抱蛋是来挑水的,村子里别的人家都有水井,惟独她家,于老混有两个子儿恨不得全拿去败光,哪里舍得钱在家中挖井。再说了,这没有水也轮不着他去挑,不还有孙女可以使唤吗?  所以直到现在,抱蛋姐妹几人还得到河边来挑水吃。  抱蛋刚把桶放下,有蛋跟求蛋就来了,姐妹俩板着脸,一人一边抢走了抱蛋的两个水桶,不让她挑。  本来腿脚就不好,这么重的水桶,再深一脚浅一脚的,她们还想着多攒些钱,以后上镇子找大夫给姐姐看腿呢。  抱蛋拿两个妹妹没有办法,很安静地站在旁边,现在她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于老混活着不如死了,至少她们现在不用挨打,下地干活也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  等菊花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傻笑,她连忙收敛表情,表现的十分正经。  有蛋求蛋拎着水桶走远,抱蛋却朝菊花走了过来。  这对从没在一起玩过的堂姐妹,因为某件事,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谊。  “谢谢。”  抱蛋个头很小,她早到了嫁人的年纪,身高却比菊花还矮。常年的劳作,挨打挨骂,让她的背有点驼,一条腿幼时被亲爹踹断,之后走路总是一瘸一拐,头发稀疏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总是补丁撂补丁,菊花从没见过她穿新衣服。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一双永远不会熄灭的眼睛。  菊花摇头:“我没帮到你什么。”  如果是指她对县令大人说的那些话,那她受之有愧。  小孩儿们在河面上玩得欢天喜地,尖叫声吵得人耳膜都疼,抱蛋轻声道:“我爷还活着的时候,是想抱个男娃来家里养着,好传宗接代的。”  菊花立刻想起她奶刘春花说过,曾看见有包头巾的牙婆进了于老混家院子,当时她还以为于老混要卖孙女。  “他不想过继族里的,知根知底的,谁愿意过继给他当孙子?他自己也怕养不熟,就想从外头买。”说着,抱蛋脸上露出些许嘲讽来,“可他没钱,只好盘算着把有蛋跟求蛋卖了,再从牙婆那买个男娃。”  菊花沉默数秒,说:“死得好。”  像于老混那种人,死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抱蛋目光放空,向远处看去:“这个世界真奇怪,你不觉得吗?”  菊花不解地看她。  “爹娘爷奶可以随意买卖儿女,卖去做童养媳,卖去当丫鬟,卖去给人做妾,官府都不会管。”抱蛋喃喃着说,“就算是把孙女打死,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反过来,孙女要打骂爹娘爷奶了,官府却会管了,天理突然就有了,律法也突然生效了。”  那家卖女儿的,难道他们家姑娘真的想去当丫鬟,想去做妾?可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她亲爹亲娘要卖她,这是合乎情理的。  菊花低低嗯了一声:“是很奇怪,感觉爹娘随随便便把我们生了下来,像猪猡生猪猡一样。”  抱蛋:“我爷他们死后,县令大人问我,他们对我那样坏,我恨不恨他们,想不想他们死。”  她露出一种茫然又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说我不恨,也不想他们死。我说再怎么样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没了他们我就没了依靠,县令大人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说,因为她一旦诚实表达了恨意,就会马上惹来嫌疑。  “嗯,我懂。”菊花点头,“就像我大姐二姐可怜于宝蛋被淹死时,我明明想笑,却还是要跟她们一起哭。”  抱蛋笑了起来,菊花也笑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分开,自三姐失踪后始终沉郁的菊花心头一松,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不过好景不长,于家村并不只有于老混这一家不着调的,他得罪的人也多,现在他死了,家里只剩下三个未出嫁的孙女,虽说房子是破了点,可好歹也是几间大屋,还有土地,因此很快便被人盯上了。  于老混有兄弟,只是多年不来往,他这一死,他亲二哥就带着老妻前来,嘴上说是弟弟死了怕侄孙女没人照料,实际上是想赶紧把三个赔钱货打发出去,那这地基这屋子不就是他们家的了?  跟于老混家不同,这位于二哥家里人口颇多,正等着这屋子救急呢。  第一个不要脸的人出手了,剩下还在观望的人便不会再客气,很快于老混的亲弟弟来了,亲大哥也来了,他们是四兄弟,谁都想分于老混的屋子,还有那三个孙女。  抱蛋是丑了点,还是个瘸子,但能干活啊,留在家里给口饭吃就是个壮劳力,有蛋求蛋年纪正好,嫁出去还能赚笔彩礼,这女娃不用自家粮食养直接就能嫁,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于老混素日在村子里发癫,村民们都知道他家女娃逆来顺受,没想到的是,这三家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抱蛋竟操着菜刀跟斧头冲了出来见人就砍!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不要命的,饶是这三家儿子孙子多,也抵不上抱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行径,而且她那两个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就胆小的妹妹,居然也跟着姐姐抄家伙!  别人打架好歹怕死,她们姐妹仨完全是发疯,谁要抢她们,谁要卖她们,就是死,她们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你想要我家房子?行!”抱蛋手持鲜血淋漓的菜刀,那是她亲二爷爷的血,此时她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个疯子,“有本事今天,就在这儿把我弄死!不然但凡我有一口气,我就杀你全家!你们几家睡觉的时候可别忘了睁眼!我要是死了,也化作厉鬼,掏你们的心挖你们的肝,让你们全家死绝!”  她手持菜刀斧头,鲜血滴拉一地,声音阴恻恻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这副疯样,成功吓到了那三家人,幸好里正及时赶到,他压根不想管这事儿,于二哥一见着里正,当场大哭出声,于大哥则说:“你家男的死绝了,这房子凭啥还给你们住?咱们村子里就没有这样的说法!要都像你家,以后没嫁的女儿出嫁的女儿,都能来抢家里房子了!”  里正不想管正是因此,一家人男的都死了,要是有个老婆子倒还罢了,偏偏只剩下三个未嫁的女儿,这地基总不能给了她们吧?  看热闹的人挺多,愿意出头的少。尤其是在听了于大哥的话后,大家都觉得进退两难。  抱蛋三姐妹可怜,不给房子住,她们姐妹三人就要流落街头。可给了她们房子住,这先例一开,以后是不是谁家女儿都能回来要房子要地基?这成什么体统?  菊花在人群中握紧了拳头,正在人群议论纷纷之际,一个带着点困惑的清脆嗓音说:“为啥不能给女儿住?女儿就不是家人吗?”  众人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发现是于老抠家的小丫头于宝珍,这丫头在村子里很有名,毕竟不是谁家都把女娃当眼珠子看的。  于宝珍过了年也五岁了,她长得跟村里别的女娃娃都不一样,白白嫩嫩还有嘟嘟的婴儿肥,总是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头上扎的小揪揪一天一个样,兜里总有糖。  她被家人疼爱着长大,所以胆子也大:“女儿跟儿子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房子能给儿子住,为啥不能给女儿住?”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于大哥跟前,好奇歪头:“你跟抱蛋姐姐是一个娘吗?”  于大哥一张老脸火速涨红,跟个小丫头计较吧,显得他为老不尊,不计较吧,这话能听吗?什么叫他跟抱蛋一个娘,这差着辈分呢!  菊花眼珠一转,悄悄往后退,到了个没人看得见自己的地方,才压低了声音喊:“就是就是,你跟于宝蛋又不是亲兄弟,凭啥住人家的房子!”  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反正有人笑了,这一人笑带动了所有人笑,于大哥那张老脸更红了。  于四弟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男人长大了要娶媳妇回来,女人却要嫁出去,房子当然要给男人!”  于宝珍天真道:“那女人不嫁不就行了。”  于四弟:“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女人怎么能不嫁人?不嫁人的还能叫女人吗?”  这话引起一众共鸣。  于宝珍歪歪头:“那女人不嫁出去,也娶个媳妇回家。”  于老抠被孙女这话逗乐了,他弯腰把小丫头抱起来,说:“这咋能一样?那不成上门女婿了吗?谁家好男儿愿意做上门女婿?愿意上门的,都是些奸懒馋滑没出息的。”  于宝珍伸出小手指嗦了嗦,满头雾水:“那为啥女人全都当上门媳妇呀,我奶跟我娘一点都不懒,她们比哥哥们勤快多了。”  男人不能上门,女人为什么能?  于四弟白了于老抠一眼:“丫头片子就不能惯着!看你惯的!这丫头片子咋能跟男娃比?一个贱一个贵!一个嫁出去一个娶回来,这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  于宝珍听不懂,她下意识问于老抠,声音小小:“爷,奶说人都是娘生的,娘也是女娃,这个坏爷爷是猪猪生的吗?”  在于宝珍迄今一位数的人生中,她知道“人”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除此之外,她就只看到过生了一串猪崽崽的老母猪,既然坏爷爷说丫头片子贱,那他肯定不是人生的,是猪生的!  于四弟差点被这小丫头的童言童语气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说于老混活着时偷他家鸡鸭借他家钱,现在死了总得还就拿这房子抵云云……  菊花又喊:“他也偷我家了!这房子有我家一份!”  你要这么说,村民们可都不困了。  有人带节奏,众人迅速跟着走,是啊,于家村被于老混偷鸡摸狗过的人家可不少,这房子他们也能分!  里正头都大了,眼看场面即将失控,他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安静!”  抱蛋三姐妹实在可怜,但她们是未嫁的女娃,这地基真不能给,万一以后她们嫁人咋个办?这房子到时候属于谁?  可不给,让三姐妹住到哪里去呢?  里正头疼不已,有蛋跟求蛋满脸是泪,抱蛋却低着头神情阴沉,她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所以没有人发现此时她有多恨。  恨到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恨到想让所有人都去死。  “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女童特有的稚嫩嗓音听起来天真可爱,但出口的言论却一点都不友好,“该杀的人太多了,既然有人挡路,为什么不把他们毁灭呢?反正这个世界都是奇怪的,反正没有人给你做主,反正他们都要欺负你。马上你就要被赶出村子了,你的大姐跟小妹,她们还活着吗?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为什么却总是这么命苦呢?”  “土地跟房子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像你爷爷那种人渣都能有,偏偏却不给你,可见这个村子里的人根本没把你当人看,杀了他们吧,一个活口都不留。”  人群之中,菊花清楚地听见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她陌生,是因为很久没听见了,而熟悉,则是因对方曾出现在她身边!  是那个怪物!  “其实你也想动手的吧?”夏娃甜甜地说,“放心吧,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会教你怎么做。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吗?你自己想想,从那之后,你是不是解脱了?如果除掉敌人就能让自己的路走得顺畅,为什么不呢?”  抱蛋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和斧头,她缓缓抬头,认认真真地将在场众人一一看了个遍,那眼神古怪极了,像盯上了猎物的饿狼。  杀了他们。  从来只是欣赏她们姐妹苦难的,总是剥夺她们幸福的,这些人通通该死!  杀、杀人?!那个怪物在教唆抱蛋堂姐杀人?杀了所有人?!  看着还在不停叫嚣的于大哥跟于四弟,菊花恨不得用石头糊住那两张臭嘴,别再说了!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大哥啊。”  最终,被孙女不停拽胡子的于老抠斟酌着开口了,他喊的大哥是里正,于家村基本全是同族,“要不这样吧,这房子呢,让抱蛋她们住,不符合规矩,可不让她们住,就不讲人情了啊!咱们都是同族,把几个小丫头逼成这样,有这个必要吗?”  于宝珍不停点头,大概是自己从小被疼爱长大的缘故,她看不得别的女孩子受苦被欺负。  “不如这样吧。”最终里正做出决策,“这房子,就让抱蛋她们住到出嫁,等她们姐妹三个都嫁了,你们兄弟几个再来商量怎么分。”  于家三兄弟不是很满意,但里正发了话,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于二哥嚎叫着问:“那这丫头砍我的事儿咋办?我流了这么多血!把她家里那两只鸡赔给我!”  抱蛋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于二哥,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说:行啊,你有命拿,但愿你也有命吃。  里正没好气道:“要不要把她家里所有粮食给你一并扛走?”  于二哥这人听不出好赖话:“行!”  最后这鸡到底没拿成,太欺负人了,里正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于二哥这么干,传出去他这里正还要不要当了?哪个村子没几家孤儿寡母,他这么干,别人怎么看?  于二哥只能吃了这闷亏,临走前他悻悻然瞪了抱蛋一眼,然后就被抱蛋阴森的目光吓得赶紧扭头,这该死的丫头片子,居然敢瞪他!看他以后怎么收拾她!  于四弟走了两步,猛然想起来什么,大声问:“那要是她们一直嫁不出去咋办?”  里正闻言,脸一黑:“该咋办咋办!”  人群中有人笑话于四弟:“你给置办三份嫁妆,只要嫁妆多,哪有女娃嫁不出去!”  于四弟啐了一口,还置办嫁妆,他有那闲钱,何必来抢屋子?  这场闹剧最终以抱蛋三姐妹拥有暂时居住权而结束,但这房子并不属于她们,因此即便人群已经离去,三人还是沉默着站在院子里。  许久许久之后,求蛋问:“我们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人生呢?  夏娃在抱蛋耳边说:“何必怪罪自己呢?受苦受难的时候,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不就行了?是你娘不好,是你爹不好,是村里人不好。不幸的人很难获得幸福,但却可以创造更多不幸,当全世界的人都失去幸福,大家就可以和睦相处啦。”  抱蛋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她觉得夏娃说得对。  自己不幸的话,没必要去问为什么,更没必要去追求幸福,把让自己不幸的东西通通毁灭,把让别人幸福的东西通通剥夺,这样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为什么了。  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两个时候,一次是于宝蛋的死亡,另一次便是于老混等四人的死亡。  他们没有比孙女更亲的亲人了,抱蛋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给于老混烧一张纸钱,她会永远地怨恨他、诅咒他。  抱蛋吩咐两个妹妹干活去,自己则走到屋檐下,把簸箕里晒干的菌子拿进灶房,天太冷,太阳不热,这些菌子总也晒不好。  把它们晒干了,磨成粉,和鸡肉一起炖,味道鲜美无比。  正在三姐妹有条不紊的做事时,有人敲门,抱蛋过去门一拉,发现是菊花。  明明两人之前还曾经亲昵地交谈过,现在却生出了某种厚厚的隔阂。  菊花抱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她捡的坚果还有菌子,这是她之前掏松鼠窝得来的,自打那年在深山小溪旁吃了那只烤野鸡,她就学会了吃独食,常常在外头藏一些食物。  她给那只倒霉的松鼠留了一半,希望对方能平安无事度过这个冬天,等明年她还想接着掏呢,虽然到时候松鼠大概率会换个树洞,但是没关系,菊花一向擅长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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