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狂暴龙(5)
在基因实验室里,法律的地位就像人类的良心,人人都知道有,可谁也没见过,谁也不遵守。 一如这世界级濒危的物种·苏卡达陆龟,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高级饲料而已。 基因编辑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复活恐龙的成功更是扩大了人性的傲慢。濒危动物又怎样,法律刑罚又如何,在生态箱里的可是全球唯二的暴虐霸王龙之一,能被它吃掉是陆龟的荣幸。 大不了,他们在苏卡达陆龟灭绝之后再将它“复活”,这不正是基因实验存在的意义吗? 总之,掌握了基因技术的他们仿佛成了“上帝的手指”,指向哪里,哪里就能生机盎然,这种科技力量的奇妙一度让他们产生了自己是“创世神”的错觉。 此时,他们人手一杯咖啡,笑看幼龙绕着陆龟转的场景,神情惬意、态度散漫。 “看来我们的‘小暴君’遇到了一点麻烦,它找不到食物的开口就像婴儿找不到自己的奶嘴。” 他们哄笑起来,对幼龙在捕食上的碰壁喜闻乐见。 “这确实为难它了。”其中一人客观地说,“这只苏卡达陆龟背甲坚固,硬度超过了它的爪子,它无法扒开它的壳。陆龟的体重是它的18倍,它也无法把它翻过来攻击腹部。” 简单来讲,这是一个死局,幼龙注定要饿肚子了。 “要换另一只食物吗?它再聪明也只是恐龙,第一次对付陆龟肯定不擅长。等它长大,有了成年迅猛龙的体型就能轻易咬碎龟背了。”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生态箱内,阿萨思绕着陆龟走了几圈,爪子轻轻敲击龟甲,又划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在确定爪子不如龟壳坚硬后,她立刻放弃了“扒”这个动作,改用“掏”。 陆龟又沉又坚硬,表皮又老又厚实,怎么看都不算是一份好饭。可她没有选择,只能想尽办法获取食物。 攻不破、翻不转,想下嘴固然难,但它缩头的脖颈处可比龟壳柔软多了。她思量片刻,为防意外没有从头部攻击,而是绕到了陆龟后方,用利爪掏起了它的尾部。 这种从后攻击的行为极不体面,像极了大草原上的流氓·鬣狗的狩猎手法。可它相当奏效,爪子一把刺入了皮肉,陆龟痛地伸出头、转过来想咬她,但她哪会轻易让它得逞。 她就缀在陆龟背后,灵活闪避它的反击,并将它的血肉缓缓掏空…… 这几乎是一场慢条斯理的虐杀,做得她极为不适,即使在陆龟体力不支时她迅速咬断了它的喉咙,可它眼中逐渐熄灭的光还是令她动容。 万物有灵——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个词。 她不自觉地为之静默。 但很快,她低头大口吃起了龟肉,抛弃了所有心理负担。 不为别的,如今的她也是“万物有灵”的一员。遵从自然规则,遵从生存本能,不浪费到嘴的食物才是“有灵”。 吐掉难嚼的龟皮,她不紧不慢地吃空了陆龟。味道不错,肉质较韧但带着清甜的草香,其中尤以四肢为最。 殊不知,在她吃得香的时候一群“聪明人”破了防。从她给猎物“掏肛”开始,他们杯中的咖啡就再也没有动过。 “我不记得我们对它添加了鬣狗的基因?” “最核心的基因部分只有博士知道,万一真是鬣狗呢?” “伙计们,这不是重点!法克!你们就没想到吗?如果它没有鬣狗的基因却使用了鬣狗的捕猎手段,那么在某种程度上,它的智商称得上恐怖。上帝啊,这是一只高智商生物!你们第一次见到陆龟就能想到怎么对付它吗?” “或许它体内的远古基因教会了它怎么对付陆龟?”也有人不以为意,“在恐龙生活的年代就有巨龟了,我不信食肉龙没吃过龟类,它拥有的遗传片段可是多样的。” 一顿饭的时间人类争论不休,到最后还请来了吴博士。 吴博士仍然是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仿佛研究员来一句“幼龙长出翅膀飞走了”他都能心平气和地接上一句“真的?哇哦,了不起”…… 他对基因造物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也乐于接纳。 对他来说,造物本身就是奇迹,一个奇迹诞生更多的奇迹实属正常。 “它确实聪明,也在不断试探自己处于食物链的什么地位。”亨利温和道,“项目中没有涉及鬣狗的基因,可它偏偏做到了遗传片段外的事——” 以他对恐龙的了解,无论是霸王龙还是迅猛龙都不会有如此手段去对付一只龟,它们只会在长大后才把龟列入食谱。 亨利:“这说明它是有头脑的天生猎手。” 他承认第二只资产比第一只聪明,所以临时决定再加一些变量:“从今天起,这里会多一名饲养员,是时候增加一些人与恐龙的互动了。趁现在得让它明白,人类是饲养者是训练者,而不是食物。” 唯独“人类是食物”这点,他想让它“纠正”。 * 吴博士对两只幼龙采用了截然不同的养育方式,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闲暇之余,研究员总喜欢聚在一起揣摩他的心思,可结果总是进入死循环,每次都会以“不要猜测高智商华裔的想法,他们的脑子接近神”而结束。 不过,揣摩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在信息交流中他们拼凑出了吴博士的一些经历,这解开了“吴博士为什么总是那么淡定”之迷。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1993年6月,我们现居的这个岛——努布拉,以前建过侏罗纪公园。” “对,就是曾经那个上过新闻的‘事故公园’,那时吴博士也是实验室首席,岛上的恐龙都出自他手。” “但经历过恐龙出逃的惨案后,博士换了合作者……” “听说是高压电网失灵,先是迅猛龙出逃,再是霸王龙失控,最后整座公园都乱了套,死了很多人。吴博士能从那样的情况中活下来,的确没什么事能让他动容了。” 众人一阵唏嘘。 “之前博士说公司有‘开园’的计划,似乎安排在十年后。”那人转过头看向生态箱,“好吧,希望开园那天用的不是高压电网。” 霸王龙能活28年左右,一般在13岁进入亚成年期,15岁进入成年期。迅猛龙寿命较长但成熟期短,从现有资料看是7岁成年。 而南方巨兽龙的数据与霸王龙类似,剩下的一些基因项也是动物界中较长寿的存在,所以—— “十年,它要是能活下来,应该进入亚成年了。” 比起人类的满腹思绪,阿萨思什么也不想,每天吃饱喝足还睡得挺好。 实验室新增了一名饲养员,是位年龄颇大的生物学家,名叫“苏珊”。她每天的工作是穿着护具给她送非活体食物,接近她、说口令,日常互动。 由于对方行动缓慢且毫无威胁性,还任劳任怨地为她清理排泄区,她当然不会为难她。一到对方的工作时间,她多会离远一些,尽量避免吓到对方。 可实验室就是事多,人类总喜欢找茬,一见饲养员与幼龙互动良好,自视甚高的研究员便产生了“我也可以”的错觉。 她不知道人类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当她在黑暗中看见一名研究员溜进实验室主动给她送“宵夜”时,她是真的懵了。 他不知道吗?肉食动物在夜间攻击性很强,尤其是恐龙。 不,他应该知道的,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打开了生态箱四分之一的罩子,将一份生肉送进来。即使隔着一层护具,她也能发现他的眼中闪烁着不正常的狂热。 他几乎病态地说:“记住我,记住我,来。”取出肉,往前递出,“我会给你送吃的,听我的话,过来乖孩子,到我这里来!” 她没有接过肉,脚趾轻敲地面,微微歪过头,这是迅猛龙捕食前的微动作。 不料对方是个疯子,他抽出了一支针:“快过来,求你了!我想知道,我太想知道了,博士保密的基因项到底是什么?过来,快吃啊,给我一点你的血,你……啊啊啊!” 她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尾巴抽开针管,利爪扎入他的面罩。 人血的腥甜入口,她的瞳孔兴奋成针状,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啃食他的血肉,可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大声响起,合金大门自动封闭,室内灯全部打开,将一切照得雪亮。 她咬得正起劲,冷不丁一抬头,却在合金门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像。 而这,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全貌,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银灰色的怪物。 有一双黄棕色的竖瞳,锐利的爪子。长尾在身后摇摆,脊背上长出了尖刺,兽口能张得很大,里面有锯齿状的牙齿,正撕扯着人的血肉。 她住了口,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放开了嘴里的断手。 她紧紧盯着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割裂”的痛苦。一边是诱惑她低头的血,一边是哀求她住手的魂,她感觉自己快被撕裂了。 而她也看到了“被撕裂”的过程,那银灰色的影像中间突然多了一条缝,合金门往两侧开启,“她”也被撕成了两半。 持枪者蜂拥而入,研究员们接连起床,吴博士即刻赶来。 最后,一针射出的麻醉结束了她的混乱,可她清楚地记住了当下的模样,它就像噩梦的余韵般挥之不去。 她陡然明白了什么是“恶魔”。 原来“恶魔”指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