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重回饭厅,木心踟蹰收敛广袖想要告退,被他一把拧住手腕。 “我要孩子。”朔宁王抬眼冷静“我知道你不想掺和朝中的事,只要你诞下嫡子,本王便许你去山斋。” 错愕凝固在苏木心眉眼间,她徨乱转着眼珠偏头费解“原初,朔宁王要娶青月,您说青月较那高门贵府的宠物清白可控,不必为了娘家牵涉。您要清白可控我尚且能懂,您要嫡子?” 朔宁王眼中的讶异甚至越过了眼前的妻子“本王,要一个嫡子,很过分吗?” 女人眼里的不可思议灭去之后,沉稳而冷静“殿下要子嗣天经地义,我何时拦过您?您若觉得白兰血统不好,外面……” “苏玉!!”案上杯碟震落,不出意外的在脚下粉身碎骨。 “我真的给不了您。”木心无奈苦笑“无论是谁,只要为您诞下男婴,木心愿意领养膝下,视如己出。如此,可算……”右脸的耳光在预料之中,女子冷静抚平右鬓,回脸依旧“如若当初您就想要嫡子,我该早早告诉您。我吃了那么多的蛇虫草药,根本无法如寻常妇人生养。”她的苦涩自嘲好似一种讽刺“您以为,太后的避子汤是如何与我无用的?您又以为,我当初有如何底气嫁给您却保证与朝廷划清界限的?倘若……倘若我会有身孕,我怎么可能……” 言尽于此,苏木心陡然意识,阮清虽是以嫁了外族的由头除名,可实际上要维持驻颜,需得纯体之身,所以她亦无子。可皇帝后宫众多,如何复用她的固生之方呢?难不成这固生之技,原本就是个掩世人耳目的幌子? 这不对!顾不得他的震怒,苏木心急急握住他的脉息,朔宁王飞速抽离,甚至朝后猛退几步“你干什么?!” 固生方不是给皇帝用的!木心喃喃低声,继而抬眼“大皇子幼时便送进山里,益淡益寡益静、二皇子……二皇子也不稀罕女子、你……你何时开始亲近女子?”思绪落在此处,苏木心瞪圆眼睛长吸一口气“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皇帝的长生术不是固体永康,而是借尸还魂。”她缓缓凑近“因为龙体早就虚亏不堪,如今肝气上逆更是回天乏术,可借尸还魂的代价太大了,他要那具能借用的尸首固体永康,那所谓的‘尸首’就是传闻中要找的‘龙骨’是不是?” 你一定是早就清楚!苏木心余悸看着眼前的男人“你还知道龙骨需要固生便得纯体,即便不是处子之身也不能受官窍亏耗,阴液相犯,所以朔宁王四处造势盛传风流之名。因为你不想做那具龙骨,不仅如此,您还亲守疆域,戍海防,甚至不惜代价去救皇后,您想要那一身新伤旧患换皇帝的弃视。” “本王不过自保,错在何处?!”他冷静抱臂“仙家于五浊欲界需受断骨、雷击、火炙、淹体、毒侵之劫,尝失亲,割爱诸如心累之苦,方能冰释萧然,解门得道,重回九天。皇帝要找的龙骨,自然只能在皇子之中。” 苏木心鼻尖沁汗,单单就她知晓的:朔宁王幼时落崖,断骨;皋涂山如鹿群,雷击;甘泉寺爆炸,火炙……那……苏木心心跳加快,不敢再往下想。 固生丹不是真的炼一颗丹,而是在天时地利之间筛出龙骨最好的材料,那材料就是固体永康。皇帝是不会亲自去受那些五苦八难的,自然是等我们受完…… 朔宁殿下相信这些吗?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躲远一些?!你在东境呆的好好的,回朝做什么?!火药而已,丢就丢了,你找它做什么?!那皇后自己求死,你又救她做什么?! 这些事情都是谁教你的?苏木心夸张的朝天翻着白眼做恍然状“阮美人。自然只能是她。”冷冽的讥讽堂而皇之摆在女人的嘴角“朔宁王和阮美人倒是情谊深厚。不然……”她冷冷摸出香盒狠狠磕在桌上“修炼这么久也不过这两块蛇石,她倒大方,辗转来去都给了我。” “什么意思?”朔宁王虚眯着眼望着那香盒磕碎的细裂“这蛇石会如何?” 你敢跟我装蒜!苏木心气头正盛,怨气冲天挥袖将整个粉盒朝他摔去,朔宁王虽有暗中惊心却不曾闪躲,任由那粉盒撞击在眉骨出,划出血痕。 “我哪里对你不起?!”苏木心嘶哑怒斥近乎落泪“你于父亲参透机关;你于母亲落井下石;你于兄弟装痴作聋。可我一日也未想要害你!”她摊着手强忍凝噎不可思议“我尊你于医家赤诚,敬您于将士之义,何故要陷我于这般境地?!” 朔宁王震怒惊诧之下,悲凉渐起“我在你心里,原就如此不堪?”冷冽冻住了痛楚,生出愤恨,也在他嘴角拉出冷笑“不过你说的不错,我早就知道龙骨的事。我原以为他求长生是贪恋,可我发现他也并不爱这个天下。他只是不想死,因为死了就得去面对他不敢面对的人。皇帝有多阴狠便有多恐惧……” “那你呢?”苏木心仰着小脸快速“朔宁殿下踩着刀尖走过来的人,也相信这些玄虚之术?” 朔宁王侧身透出不可捉摸的眼色“你觉得本王稀罕那张椅子?” “你不稀罕。”苏木心挺着颤抖的身体咬牙“您想要的是女人!” 玉儿! “你不要喊我钰儿!”苏木心忿然作色,全不顾地位尊卑,脸面礼仪“我不是你的钰儿!”桌椅翻倒,木心胡乱踢出一条道儿来拂袖离去,嫉恨和怒火烧去了理智,也烧去了脚趾上的痛意。 朔宁王错愕愣在一地狼藉中,回闪思考着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第一日所有的离奇转折,全然没察觉血痕已从眉骨滑落腮边,惊得外头回来的顾北南弦大气难喘。 男人带着几分疲累亲自俯身拾起地上仅剩底子的粉盒朝南弦悬空递去,南弦踩着狼藉俯身小心接过,见主子颓唐坐下撑住额“她口口声声,说我要加害她。去查查那些越人。” “兴许是些误会。”顾北亦谨慎摸着兜里常备的药丸“说清楚了就是。” 哪有这么容易?朔宁王的冷哼带着身子一震“天下如何恶人她都能体谅原宥,独我一人不可信。”再想起木心说起自己无法生养的讥讽脸色,他更觉心间抽紧,痛不可言。 “恕属下冒犯。”顾北单膝跪地凑近主子的灯挂椅“属下照料殿下十余载,依属下愚见,王妃……可能真的病了。”顾北的眉头蹙紧,眼神凝滞又继而笃定认真“殿下从前痴语同王妃今日言行无二,玲珑多疑,推举缜密,反应过激,喜怒多变。即便是医者,也有难控心魔之时。” 一时间三人齐齐将目光扭向那半碎香盒。 恐惧、战栗、乱息、混沌……苏木心自习医起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不过一截断骨蛇,她手足无措得冷汗不止。在第三次失手青铜戥时,她终于认命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向眉尾低垂的苏银信“你来吧,我看着你。” 二人忙完已是夜半。将军府无人入眠,齐齐整整又是叩头又是揖手将王妃二人送上马车,又耳提面命要晏缈好生护送回朔宁府。 坐上马车的苏银信再绷不住,低声哭嚷跪去她疲惫身边“姐姐,你这样我真的很害怕。究竟出了什么事,竟像脱骨换了人似的。”她抱住有些木楞的师父后悔不迭泪珠涟涟“我再也不许你独自乱跑了,都怨我都怨我!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朔宁王府里亦是灯火通明,听着大门外骚动渐起,朔宁王还是撑着连日疲惫迎出院来。奔来的女子衣衫猎猎翻滚在身后,义无反顾扎进他胸口捶打在他肩头跳脚低声“你这混孩子!我的祖宗!你如何思量的!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你要气死我才罢休的!” 众人回避,那女子自顾自踮起脚举高手臂搬弄着他的头左右晃着细细检视“你让我看看你这脑子都装得什么?!嗯?”她压低嗓门再凑近男子面门恨恨咬牙“你心软你高贵,换人家要你的命了不是?!命真硬啊你个混孩子怎的没炸死你!” 行了!朔宁王蹙眉借助身长抬高下巴挣出她的手掌“都什么时辰……” 阮清一听更是气急,将袖子摔的哗哗作响:“要不是你娘来求我我才不来呢!!什么时辰什么时辰!!没良心的东西!回来了!棺椁朝宫门一丢,你就跑!”阮清瞪着眼夸张的做出随意丢弃的动作,继而将青葱似的食指戳在他眉心,将牙咬得咯吱作响“你哪怕好手好脚来见见我跟你娘呢?!你跑什么?跑什么!家里小妖精召唤你了?!” 好巧不巧,苏家师徒双双跨过大门槛,看着众人回避下午夜大院中央的孤寡男女。阮清正一手揪紧他的胸口衣衫,一手戳在他眉心闹着,听着动静,旋过细软腰肢扭身带动外衫的轻容纱,月色下犹如夏蝉之翼。看见苏木心的呆滞她亦从容上前一步,用那绝美明艳的唇色上翘一头“呦!都这个时辰……” 苏银信在姐姐的半步身后,明晃晃瞧着她脊骨猛地抽搐,分明恐惧。果真那贱人上前挑衅,她换手勾住药箱疾步将姐姐抱紧在怀中,面部压抑不住的狠意和杀气,眼色如刀,低吼抵进“你给我闭嘴!” 阮清心下讶异眼中无辜尽起,却生生吞了话头。苏银信护着有些惨白的木心一步步踏进后院,未朝皇子多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