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apter 18
埃里克的想法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他开始说话,导致她之前的应对策略完全失效了。 现在,她必须谨慎地观察他的眼神、语气、动作,努力思考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以及背后的含义,以免答错直接玩完。 这天,薄莉一觉醒来,发现床上多了一条裙子。 新的,淡蓝色的真丝裙子,领子、袖口和裙裾镶着荷叶花边蕾丝,腰间系着一条乳白色的缎带,旁边是层层叠叠的衬裙和裙撑。 上面压着一张明信片,背面是剧院的铅笔速写,正面只有两个字,笔迹冷峻而优美,由暗红墨水写成: “穿上。” 薄莉凭借着多年玩解谜游戏的经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她穿上那条裙子,去剧院。 裙子很合身,仿佛为她量身,胸、腰、腹、手臂,无一不合衬。 薄莉不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替她量的尺寸。 酒店门口,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今天雾很大,马车夫必须拿起提灯,才能看清她的脸庞。 “您就是克莱蒙小姐吧,”他说,“等您好久了。来吧,我们去剧院。” 薄莉提着裙子,忐忑不安地坐上马车。 她不知道埃里克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他不会打算像原作一样,催眠她,把她培养成当红女高音吧? 薄莉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以演音乐剧,但完全不会唱歌剧,那跟流行歌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但凡看过任何一个版本的《歌剧魅影》,都知道他对徒有虚名的人是多么厌恶。 如果他发现,她是一个不可雕的朽木,会不会直接宰了她? 薄莉有些汗流浃背。 幸好,她去剧院并不是为了演唱歌剧。 剧院是她跟博伊德去的那个剧院,同一个剧场,同一场演出,同一个包厢。 埃里克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薄莉却能感到,自己正处于他的视线之下。 他一直这样,从不正面出现。 薄莉其实很想告诉他,他的身材比例很好,几近优越,尤其是手指的长度,已经到了罕见的地步。 酒店大厅有一架钢琴,他大拇指和小指完全张开时,可以十分轻易地跨越十二度音程,甚至十三度。 要知道,大部分人的手掌只能跨越八度。跨越十度音程的人,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然而,他却对自己的脸、手、脖颈,甚至声音,都感到极端的羞耻。 不允许她看向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也不允许她赞美他的声音。 薄莉很迷茫。 脸,她可以理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她左顾右盼,试图起一个题目,“好闷。” 这时候的剧院通风设施有限,她真怕自己被闷死。 没有回答。 埃里克似乎不在包厢。 这时,剧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脚灯的焰光。一束聚光灯打在天鹅绒幕布上。随即,幕布缓缓升起。 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登场了。 她斜戴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燕尾服,里面是白色衬衫,在唱一首欢快的流行歌曲,歌名似乎是《奈莉·布莱》⑴,伴奏只有一架班卓琴。 薄莉之前忙着应付博伊德,没听她在唱什么,重听才发现这是一首非常轻快的民谣。 因为旋律简单,节奏性强,她听了两段,就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下一刻,一个低沉、冰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喜欢?” 薄莉后背汗毛倏地立了起来,心脏差点冲出喉咙:“……还、还好,挺好听的。” “原因。” 薄莉心想,这是在干什么,老师抽学生回答问题? 她又不是音乐专业! 幸好,她演音乐剧前,接受过系统的培训,知道一些音乐常识。 “……因为全是重复性的旋律,容易跟唱?”她猜不透他对这首歌是什么态度,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能欣赏高雅的歌剧,比如《魔笛》里的夜后咏叹调!” 她也只听过那一首。 原因是那段短笛般尖锐清亮的高音特别提神,骑自行车的时候听,感觉自己能把车轮蹬出火星子。 埃里克不置可否。 她的回答似乎是过关了。 演出结束后,埃里克的视线就彻底消失了。 他为她准备裙子、腰带、衬裙、裙撑和马车夫,似乎只是为了让她来重看这场演出,听她评价这首简单的民谣。 在那之后,他似乎迷上了这种玩法,每天都有新的裙子出现在她的床头。 薄莉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考查她的音乐素养? 培养她对女式服装的审美? 训练她穿衣服的速度? 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她每天的心跳都异常激烈,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怦怦狂跳的心脏、精纺细织的裙子、狭窄闷热的包厢。 如果不是他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冒冷汗,不知道今天能否答上他的问题,几乎像是在约会。 薄莉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她看着沉重的登山包,又沉默了下去——她背不动包。 当然,人不会因为背不动包,而被活活困死在原地。 只要下定决心,怎么都能离开这里。 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不知是否这段时间的营养太好,她上次戛然而止的月经又来了。 并且异常汹涌。 幸好包里有卫生巾。 薄莉换上以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看着床上的裙子,蓦地生出一股罢工的冲动,不想出门了。 可能见她一直没有登上马车,客房的门忽然开了。 埃里克走了进来。 她的床头点着煤气灯,但他一抬手,煤气灯就熄灭了。 怪不得特里基说他的魔术是魔法,她至今不知道他是如何烧掉特里基的名片。 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仅仅是坐在他的面前,都有一种被他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很少直勾勾地盯着她。 但不知是否今天她违背他命令的缘故,他看向她的眼神显得冰冷而直接,近乎露-骨。 薄莉感到一股寒气从胃里冲上头顶:“……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可不可以请假一天,明天再去?” 她之所以有勇气罢工,也是因为感觉自己最近表现不错,问题全部答上了,还编了几个故事哄他。 ……不至于连个假都不让她请吧。 埃里克没有回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白色面具的眼洞逐渐被阴影覆没,显得晦暗而阴冷。 薄莉:“……求你了,就一天,明天就陪你去看剧。”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感觉除了又热又黏,好像也不影响出门。还是咬咬牙带病上班吧。 她刚要起来,埃里克却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腿。 他从不触碰她除脖子以外的部位。 薄莉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像掉进了冰窟:“……我们这段时间不是过得很开心吗?你给我买衣服,带我去看演出……你提的每一个回答,我都答上了……”不至于罢工一天,就要打断她的腿吧?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要组建一个马戏团吗?”她心脏狂跳,努力镇定地说服他,“……这么多演出看下来,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会如何组建我们的马戏团……” 他的眼神冷得可怕,令她浑身发寒。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眼中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她喉咙一阵紧缩,几乎尝到了肾上腺素的酸味:“求你了,别杀我……” 他终于开口:“谁说我要杀你?” “……”薄莉哽住了。 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腿上,声音冷漠:“你受伤了,谁干的。” 用的是陈述语气,非常笃定。 问题是…… 她根本没有受伤啊。 薄莉迷惑:“啊?” “我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他说。 薄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耳根泛起火辣辣的热意。 直到现在,很多地区仍然对月经讳莫如深,认为是肮脏、不洁的,不应该公开讨论此事。 他虽然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聪明,但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不知道这个也正常。 只是,这个场面太古怪了。 光是想想就一阵头皮发麻。 她不是对自己身体正常的生-理-现象感到羞耻,令她头皮发麻的是,埃里克的身份。 他是她的监视者。 随时会杀死她的人。 她生活中最大的未知与威胁。 但在另一层面上,他也是她的保护者。 在他决定彻底结束她的性命之前,没人能伤害她。 薄莉越想越僵硬,甚至感到血流变快了。 她只能快刀斩乱麻:“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这个……就是女人每个月都有几天会流血……总之,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受伤。” 话音落下,空气都安静了。 薄莉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热茶。 说来奇怪,在她的印象里,很少会有文艺作品提到这个,但如果主角是男性,却会事无巨细地描写梦-遗。 仿佛后者是浪漫的开端,前者则是必须缄口不提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彻底镇定下来:“我知道很多地方,都会把它当成女性容易歇斯底里的原因……但请你相信,这是正常现象。我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 可能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女性,他没有像其他男性那样,表现出耻辱、避讳的样子。 但他的目光确实变奇怪了一些。 仿佛之前,他只是从视觉上知道她是女人。 这次,是闻到了她的女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