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胡堡守备暂时收容把汉那吉及其族人,这其实承担了非常大的风险,因为随时可能面对俺答汗派来的军队。 不管怎么说,把汉那吉都是俺答汗的孙子,就好像朝廷一直把赵全等白莲教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俺答汗也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孙子跑去投降明国。 只有尽快把此事上报到大同巡抚方逢时那里,由朝廷做主,是放是留,自己才不会有责任。 信使打马飞奔离开败虎堡,而此时南城头上,败胡堡守备就双手倚在城墙垛上看着他的背影。 人已经远去再也看不到,那明军守备这才回头看了眼堡中一处戒备森严的院子,想到里面住的人,不由得一阵头疼。 若不是看着他们一行只有十来人,高低是不会放人进堡的。 可要是这样都不敢留,朝廷和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放? 回头又看了眼城外,此时早已经没有人影,嘴里念叨着:“希望平安把信件送到大同吧,败胡堡可拖不起。” 败胡堡本就是大同七十二堡中靠西的一座军堡,全堡驻军不过千人,哪里能顶住俺答汗率军全力来攻。 把烫手山芋丢出去,他又没这个能耐,除非有命令,他是不可能放蒙古人南下的。 大同地处北边,位于雁北大同盆地的西北部,地势平坦,适合驻军。 其东临太行山,西有黄河,北有阴山阻隔,锁扼内外长城,适合防守,地处晋、冀、内蒙交通要冲,是蒙古南下的必经之路。 周围都是山脉,所辖二十城、五十二堡则分布在周围山谷、沟壑中,拦阻蒙古进攻路线。 大队蒙古人当然是过不去的,可小股队伍还是能够从山脚下潜行。 大明时常派出探马深入草原巡视,而蒙古人也会派细作进来打探消息,而且这些人多是白莲教徒,所以信使虽然是向后方传递消息,可是危险性依旧非常高。 信使抵达大同时已是傍晚,终于是抢在大同城门关闭前冲进城里。 进城后信使也不敢片刻喘息耽搁时间,依旧催马快速冲到大同巡抚衙门外下马,不顾身上的疲惫,带着军文冲进衙门里。 至于留在外面的战马,自有衙门里的差役牵到一旁。 不多时,信使携带的紧急军报就被交到方逢时手里,等他看完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把汉那吉是俺答汗的三儿子铁背台吉的独子,幼失父母,由俺答汗的妻子一克哈屯养大,娶妻大成比妓,但他又看上哲恒阿哈的女儿那颜出,并且订立了婚约。 俺答汗见其貌美,就自己娶了,号称三娘子,把汉那吉因此愤而携其妻比妓同阿力哥等十余人出走降明。 所谓的“三娘子”,其实就是俺答汗 不过眼看着手里的军文,方逢时先是惊骇,随后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索此事对大明的影响。 如果是把汉那吉可以影响到蒙古人的团结,那是在吹牛,否则也不会负气而走跑到大明来。 不过这个人再怎么说也是俺答汗的孙子,现在落到明人手中,俺答汗无论如何也不会无动于衷。 “或许,牵制蒙虏的机会就在于此。” 方逢时嘴里喃喃低语,随即命人准备好笔墨,他要书写公文上报此事。 很快,方逢时就写好公文,其中也写上了他所想,利用把汉那吉牵制俺答汗的可能,公文中更是称把汉那吉“奇货可居”,或可以和俺答汗谈个好价钱。 公文完成,方逢时也不敢耽搁时间,毕竟大同西路随时都可能遭遇蒙古人的大举进攻,于是连夜派出信使把公文送交到宣大总督王崇古手中。 王崇古也是刚刚来到宣大,从陈其学手里接过总督大印,现在正在宣府巡视。 而陈其学,威远堡拦住俺答部进攻的功劳刚刚得到奖赏,没俩月就被召回京城听勘,只能说他在京城实在是没有关系,根本就保不住自己的权势。 方逢时在向王崇古报告的同时,也没忘记向大同总兵马芳等人通报此事,严令明军各部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应对俺答汗再次率部南下。 总兵府内,马芳得到巡抚衙门公文后也是一脸呆滞,他实在是没想到俺答汗都那么大年纪了,居然人老心不老,又娶了一个老婆,还是从孙子手里抢走的老婆。 好吧,马芳年轻时可是因为勇武被俺答汗青睐有加,而被留在他身边的。 虽然战场上马芳见到俺答汗必血战到底,可真要说感情,马芳对他也是很复杂的。 毕竟那时候孤身一人深陷敌营,作为奴隶,四周都是不好的态度和不善的目光。 可是俺答汗在见到马芳后,对他的弓马极为赞赏,赏赐他牛马等物,让他生活变得好起来,要说马芳丝毫不感恩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乎,在巡抚衙门信使被紧急派出后,总兵府的信使也拿着总兵手令紧急出城,向东、中、西等路明军城堡送信,传达战争预警。 整个大同的明军几乎两日间就被完全动员起来,随时准备遭遇一场和蒙虏的大战。 北京,紫禁城,内阁。 一个青袍太监快速冲进门,没有理会上来招呼的中书,那太监就提着衣摆跑向首辅李春芳值房。 “首辅大人可在房里?” 人还未到,但那太监已经出声询问门外的书吏。 “在” 那书吏刚答应一声,那太监就已经冲进了首辅值房。 片刻功夫,房里就传出李春芳的命令,“快去通知其他阁老,乾清宫召见。” 外面两个书吏得了差遣,一左一右分开传递消息。 魏广德此时还在值房里看着公文,摇头晃脑,不知在哼着不知名小调。 昨晚和同僚去了勾栏听曲,据说是京城近期流传最广的小曲,感觉还行。 来到大明多年,魏广德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音律,也能听出些味道,这不就在值房里哼起来了。 “魏阁老,宫中召见。” 就在这时,门外有声音传来。 魏广德抬头看去,是李春芳值房的书吏站在门口。 “宫中召见?也叫了首辅大人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一般宫里召见大臣,是太监直接来值房传召,可不会假手他人。 既然是李春芳的人来传递消息,那应该也是召见了首辅大人才是。 “是陛下召见内阁所有人。”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书吏躬身答道。 “哦。” 听说召见所有阁臣,魏广德自然不能慢慢当当不当回事,当即收起公文起身就走出值房。 路上,魏广德就有些猜测,八成是因为高拱和霍翼的事儿,现在朝中也就是这事儿烦人,也不排除是关于户部尚书的人选问题,毕竟已经拖了有些时日了。 不过昨日内阁也商量了一阵,还是没有举荐人选,于是魏广德就建议在户部提拔算了,也不用再考虑其他人选。 等内阁阁臣到齐,众人随着传旨太监进到乾清宫后,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很是严肃,魏广德不由得看了眼前面高拱的背影。 进入大殿后,果然看到隆庆皇帝一脸怒容高坐御座之上。 待行礼完毕后,并没有等来皇帝惯常那句“众卿平身”的话,而是兜头盖脸怒喝道:“兵部是怎么回事?为何死罪也可以改为充军?” 高拱的奏疏都是直接送到御前,其他阁臣自然是不知道的,被隆庆皇帝没头没脑的逼问,除了高拱外,都是一脸懵逼,不知什么意思。 “陛下,霍尚书执政兵部以来,管理松懈,对于边将的刑罚大多流于表面,根本没有起到震慑作用。 近年蒙虏虽然没有攻破长城,但是边境战事虽小却频繁,我军皆伤亡惨重,均是兵部无所作为的缘故。” 高拱这时候起身奏道。 看到是高拱在说霍翼,其他人都心中了然。 最近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并不奇怪高拱说霍翼的坏话,但是张居正却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高拱告了霍翼什么,可是从刚才皇帝的话大概也能猜出一些端倪。 于是,张居正也是起身奏道:“陛下,兵部对边将的惩处,是兵部上下官员商议后定下来的,怎么能对兵部的议处全部说成是尚书之责。 陛下若是对兵部处决不满,也可发回,让他们重新商议,请陛下息怒,万不可气坏身子。” “哼,朕对你们放心,将国事交付于你手,那是朕信任你们。 可是石州之事,当初议决是处死有罪边将,但最后怎么及变成充军? 难道兵部的人真收了罪臣家资,故而网开一面? 朕也是瞎了眼,信了你们,对你们递上来的奏疏都尽皆批红。 你们如此待朕,让朕如何信任于你们。” 隆庆皇帝不满道。 到这个时候,所有阁臣自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石州那事儿,犯官最后都保住了小命。 这事儿兵部报上来后,因为是兵部的决议,所以内阁并没有表示异议,而奏疏到了宫里也被批红,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也默许了。 现在看来,或许当时没太注意,或者当时有心要放人,但是现在因为其他原因,反正被皇帝翻出来旧账,那就是要处理兵部的人。 魏广德偷眼看了高拱,见他面色如常,知道八成是这位的意思,让皇帝改变了态度,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就在这时,隆庆皇帝眼睛盯上了魏广德,不由喝问道:“魏广德。” 魏广德听到皇帝喊话,心里不由一颤,随即躬身答道:“臣在。” “当初对石州之战,犯官的处置,朕交给你和兵部处理,当时朕怎么说的,你知罪吗?” “臣知道错了。” 隆庆皇帝话音落下,魏广德没有声辩,没意思,皇帝态度很明确,认错不认罪,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 隆庆皇帝或许没注意魏广德的用词,而是追问道。 “当初臣把意思传达到了兵部,之后兵部决议报上来,臣也注意到有变,但毕竟是兵部商议的处罚,所以.” 魏广德这个时候当然把责任往兵部推,虽然是他默许下,兵部才做出的判罚决议,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把责任戴到自己头上。 “为了同僚的脸面,就把朕的脸面置于不顾了。” 隆庆皇帝当即愤怒喝道。 “臣不敢,臣有错。” 魏广德急忙跪倒。 “陛下,兵部商议的决议,应该也是根据将官错误大小和后果做出的” 张居正刚想插话进来为兵部辩解两句,只是马上就被隆庆皇帝厉声打断。 “石州被屠,这责任难道很小吗?” 听到隆庆皇帝的话,张居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给兵部开脱了。 一城百姓的性命,现在还牵扯到皇帝的脸面,自然不是小事。 张居正明白,霍翼是保不住了,高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了。 “传旨,霍翼忝居兵部不职,令夺职闲住。” 或许因为对刘体乾勒令致仕,导致现在都没有合适的户部尚书人选出来,这次隆庆皇帝对霍翼算是网开一面,并没有直接让他滚蛋,而只是剥夺官职等待其他任命。 魏广德没想到,他以为张居正和霍翼应该可以和高拱斗上几个回合,但结果却是一个回合就宣布下台。 轻轻吐出一口气,高拱在隆庆皇帝眼中地位太高了,怪不得陈以勤不打算抵抗就要认输投降。 “还有,传旨,升户部左侍郎张守直为户部尚书。” 在被骂了一通后,在内阁阁臣请辞退出宫殿时,隆庆皇帝忽然叫住他们,又下达了一道旨意,直接任命了户部尚书。 出了乾清宫,所有人都沉默着往回走。 不过除高拱外,其他人都下意识跟在李春芳身后,和高拱隔出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这点变化。 而高拱此时也是趾高气昂,大踏步向内阁走去,或许还在为一道奏疏就让一位当朝二品大员垮台就沾沾自喜吧。 回到内阁不久,魏广德就被陈以勤的书吏请到他值房。 路上,魏广德还遇到了一起被叫过去的殷士谵。 这次,殷士谵先小声问道:“今日之事怎么看?” “高拱气势太盛,我们还是避一避好。” 魏广德也是低声答道。 “逸甫叫我们去,怕就是说这事儿,这两日他乞归奏疏应该是要递上去了。” 殷士谵轻叹道。